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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如铃上（第3页）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鱼阅微身体僵直，如何能睡？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都让她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想起家破人亡的惨痛。她闭着眼，睫毛却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蝶翼。

李湛能感受到怀中躯体的紧绷与冰凉。他知晓她的心结，亦知晓这失眠之症，是长久惊惧忧思所致。

他沉默了一会儿，竟低声开口，说的却不是朝堂大事，也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一些光怪陆离的乡野志怪，或是古籍中记载的奇闻异事。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放缓了语速，更添几分沙哑的磁性。

他讲《山海经》里形貌奇异的异兽，讲《搜神记》中缠绵悱恻的人鬼恋，讲西域传来的、关于沙漠古国的神秘传说……

那些故事与他平日冷峻威仪的形象大相径庭，此刻听来，竟有种突兀却又奇异的温柔。

鱼阅微起初只是被迫听着，心神依旧紧绷。但或许是那些故事本身足够离奇，或许是他讲故事的语气太过平静，又或许是她真的太累太倦了，那低沉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咒语，竟真的让她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

偶尔，在他讲到某个精怪被收服，或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时，她紧绷的脊背会微微松弛。

有一次，他讲到一个书生夜宿荒寺，遇狐仙的故事，那狐仙并无害人之心，反而帮书生度过了难关。

故事讲完，室内一片沉寂，只有彼此轻浅的呼吸声。他以为她睡着了，正欲悄悄起身，却听到怀里传来极轻、几乎呓语般的一声：

“那书生……后来可还记得那狐仙？”

李湛微微一怔，低头看去，只见她依旧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唇色浅淡。他心中某处蓦地一软，低声道：

“书上未写。或许记得，或许……人妖殊途，终究是忘了。”

鱼阅微不再说话，只是将脸往枕间埋得更深了些，仿佛那答案早在她意料之中，并无甚稀奇。

这般情形持续了十余日。他夜夜来，有时讲故事，有时只是静静搂着她。鱼阅微的失眠似乎略有好转，偶尔能在他低沉的声音里迷糊睡去片刻，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她胃口也极差，送来的精致膳食，常常是原封不动地撤下去，人眼见着又清减了一圈，弱不胜衣。

这夜，长安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疾风骤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如同战鼓擂动。暖阁内虽燃着炭盆，却仍有一股驱不散的湿冷寒意。

李湛来时，鱼阅微正抱膝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被风雨搅得天翻地覆的夜色。她没有点灯，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融进那片黑暗里，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如此风雨，坐在窗边，也不怕受了寒气？”

李湛皱眉，解下带着湿气的大氅，走上前去。

鱼阅微恍若未闻，依旧望着窗外，声音轻飘飘的：“这雨声……倒像是那年秋狝，围场里万千箭矢破空的声音。”

李湛脚步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那年秋狝，他与几位皇子随驾，鱼玄理亦在伴驾之列，她那时年纪尚小，也应是在场的。那般热闹喧嚣的场景，在她记忆中，竟只剩下这肃杀的风雨声么？

他不再多言，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鱼阅微轻得如同羽毛，几乎没什么分量。她似乎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更紧地箍在怀里，放到了里间温暖的床榻上，用厚厚的锦被裹住。

“睡吧。”

他依旧如常躺下，将她冰凉的身子揽入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她。

然而这一夜，鱼阅微却像是陷入了某种魔障。窗外风雨声太急，她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也如同这暴雨，倾泻不止。家破人亡的景象，宝月楼这三年的屈辱，还有身边这个既是仇人却又带来一丝诡异安宁的男人……

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浑身发冷，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她在李湛怀里辗转反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李湛察觉不对，伸手探向她额头，触手竟是一片滚烫。

她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