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血脉亲缘（第3页）

他沉默地立在庭院中，暮春的风带着未散的寒意，吹动他玄色袍角。那个孩子，他平日里见得并不多，因生母早逝，养在太妃处，性子似乎也有些怯懦。

此刻听闻她细弱的、因不适而发出的嘤咛，纵然帝王心硬如铁，那血脉深处的牵绊，依旧扯得他心头发沉。

“加派人手，太医院需十二时辰轮值看守，用药不必计较代价。”

他沉声吩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断，“再去查查，宫中还有无疏漏之处，一应人等，凡有疑似症状，即刻隔离，不得延误。”

高裕连忙躬身应下。

李湛又沉吟片刻，道：

“去将杨美人传来。”

杨美人出身书香门第，性子温和敦厚，且入宫多年无所出，平日里对永宁公主倒也偶有关怀。他需为这个失了生母、如今又遭磨难的孩子，寻一个更稳妥可靠的养育人。

他在那宫苑外立了足有半个时辰，直到内里传来太医禀报，言公主用了新换的药方，呕泻稍止，已昏沉睡去，他紧绷的神色才略略一松，转身离去，背影在渐沉的暮色里，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上下皆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而绷紧了神经。

李湛坐镇太极殿，一道道指令发出，调拨物资，管控疫区，安抚民心，忙得几乎无暇喘息。

鱼阅微越发沉默，常常一整晚也未必说上一句话，只是抱着琵琶，信手拨着不成调的零散音律，目光落在虚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七八日后，永宁公主的病情稳定下来，高热渐退，也能进些米汤了。

太医署禀报，公主年幼，此番伤了元气，需得长期调理，但性命已然无虞。杨美人也已奉命搬至公主居所附近，开始细心照料。

得到确切消息的当晚，李湛踏入暖阁时，眉宇间那连日来的沉郁似乎消散了几分。他照常在她不远处坐下，并未立刻拿起书卷，而是沉默了片刻，方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永宁……她的疫症，已无大碍了。”

他说得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鱼阅微脸上，捕捉着她的神情变化。

鱼阅微拨弄琴弦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散漫的节奏。她并未抬头，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出情绪地应了一声：

“嗯。”

过了片刻，就在李湛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又极淡地补充了两个字，语气平直，听不出是敷衍还是真的认同：

“甚好。”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没有追问，没有感慨，更没有半分那日尖锐指责他“丢下亲人”时的激动。

李湛看着她那副彻底将自己隔绝在外的模样，心中那刚刚因女儿脱险而升起的松懈，瞬间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他预想过她或许会冷嘲热讽，或许会漠不关心，却未曾想，是这般彻底的、如同对待陌生人般的疏离附和。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重新拿起搁在一旁的奏疏，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却半晌未能看进一个字。

暖阁内，又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她指尖下流淌出的、不成曲调的、零落而寂寥的弦音。

窗外，月色清冷，无声地洒满庭院。这疫病带来的惊澜似乎暂时平息，而他们之间那深不见底的暗流，却依旧在无声地汹涌着，不知将流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