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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碎钿(第1页)

夜深了。

鱼阅微终究是体力不支,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她的呼吸轻浅,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李湛坐在榻边,看了她许久,直到确认她真的睡熟了,才缓缓起身。

他没有唤人进来伺候,只是独自走到角落,再次蹲下身,凝视着那把破碎的琵琶。

暖阁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角灯,光线暧昧不明,将琵琶的残骸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的美感。

那曾是一把极好的琵琶。

紫檀木的琴身,木质坚硬,纹理细腻,历经岁月摩挲,泛着幽深温润的光泽。如今,这光泽被数道狰狞的裂痕割裂。最长的一道,自琴颈蜿蜒而下,几乎将整个共鸣箱劈开,裂口处,木质的纤维狰狞地外翻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琴身上镶嵌的螺钿,本是精心挑选的夜光贝与彩鲍,打磨得薄如蝉翼,拼嵌出繁复的海水江崖、云鹤翔舞的图案。此刻,这些精美的螺钿也随着琴身的破裂而崩碎、剥离。

一片原本是仙鹤羽翼的白色螺钿,裂成了两半,一半嵌在琴头,一半坠在琴尾,遥遥相望,永难复合。

四根琴弦,早已断了三根。剩下的那一根,孤零零地绷着,却也松垮着,失了应有的张力。断掉的弦蜷曲着,像垂死的银蛇,或是了无生气的枯藤,缠绕在裂开的琴柱与覆手上。琴头处,用以固定琴弦的珍珑玉轸,也摔缺了一个角,露出里面粗糙的质地。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沐浴在晨光中,每一道裂痕,每一片碎钿,每一根断弦,都散发着一种凄绝的、残破的美。

像一件从盛世墓葬中出土的冥器,带着往昔的华彩与今日的死寂,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戛然而止的繁华,一场粉身碎骨的决绝。

这美,不属于创造,而属于终结。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裂痕,触手是粗糙的、尖锐的质感。他试图将一块较大的碎片嵌回原位,但那裂口参差不齐,无论如何也无法严丝合缝。

他又去整理那些断弦,想将它们重新系在琴轸上,可那弦丝早已失了韧性,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疲软,稍一用力,便在他指腹留下更深的勒痕,甚至直接再次崩断,发出细微却刺耳的“铮”声。

他试了很久,从深夜到凌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沾上了灰尘和木屑,他也浑然不顾。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声的、与命运的抗争,固执地想要证明些什么。

可一切都是徒劳。

那琵琶的破碎是彻底的,决绝的,如同她腕间的伤口,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当天边泛起第一丝微弱的蟹壳青时,李湛终于停下了所有动作。他颓然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眼前这一堆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碎片,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绝望,如同窗外的夜色,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就在这无边的寂静与绝望中,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撞开了他心门的枷锁,汹涌而至。

那也是一个清晨,阳光很好,透过鱼府连廊上缠绕的紫藤花架,洒下斑驳的光点。他因向鱼玄理请教经义而去得早了些,被引到连廊稍候。

然后,他便听到了琵琶声。

并非什么高难度的名曲,只是一段清越婉转的练习曲调,如同山间清泉,叮叮咚咚地流淌过来,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的欢愉。

他循声望去,只见连廊尽头,一个穿着杏子黄衣裙的少女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怀中抱着一把紫檀琵琶。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和专注的侧影,她的手指在弦上灵活地跳跃,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阳光浸染过,温暖而明亮。

他不知不觉听得入了神。

一曲终了,少女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抱着琵琶转过身来。那时她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子。看到廊中立着的陌生少年,并无寻常闺阁女子的羞怯避让,反而带着几分小得意,将怀中的琵琶往前一送,声音清脆得像玉珠落盘:

“你也懂琵琶吗?这是我母亲送我的十岁生辰礼物呢!你看,这是顶好的紫檀,音色可清亮了!母亲说,等我及笄了,还要请最好的匠人在上面嵌上螺钿,要嵌一幅‘云间鹤舞’图……”

少女叽叽喳喳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珍视和骄傲,在晨光中回荡。她抚摸着琵琶光滑的琴身,眼神里的光,比阳光还要耀眼。

那一刻,连廊里的风,紫藤花的香气,少女明媚的笑颜,和她怀中那把被珍视如宝的琵琶……所有的一切,都定格成了他记忆中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

李湛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一直无意识捏着的一块碎片。那是一片靠近琵琶背板边缘的木块,因为常年被她怀抱摩挲,边缘格外圆润光滑。而在那光滑的木面上,借着窗外透进的、越来越清晰的晨光,他赫然看到了两个极小、却极其清晰的刻字——

“赠”“微”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琵琶。

这不仅仅是一件乐器,一件玩物。

这是她的母亲,在她人生第一个重要的里程——十岁生辰时,赠予她的礼物。这上面,凝结着一位母亲对女儿最美好的祝愿与期许,承载着一个少女无忧无虑的全部时光,是她与那个早已破碎湮灭的“家”,与慈爱的双亲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有形的牵绊。

在她家破人亡,从云端跌坠泥淖,失去所有之后,这把琵琶,早已超越了乐器本身。它成了她的“魂器”,是她之所以为“鱼阅微”而非宝月楼乐伎的证明,是她在这污浊尘世中,用以维系内心最后一点洁净、对抗无边绝望的“方舟”。

所以她曾说,她有琵琶,便不会去死。因为琵琶在,那个作为“鱼家小姐”的魂就在,那点与美好过往的联系就在,生的意趣,便未曾完全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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