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那雷打不动的三日之约,虽经他处心积虑遮掩,终究未能瞒过如同精密蛛网般森严的宫闱。
他虽暗中拔除了几处崔氏乃至其他势力的眼线,行事愈发隐秘,却低估了那些盘踞数百年的门阀巨擘,在宫廷内外经营出的、无孔不入的关系网络,更低估了中宫之主那双洞察秋毫的凤眸。
荥阳郑氏,与博陵崔氏,皆是历经数朝、盘踞朝堂数百年的门阀巨擘,根基之深,触角之广,远超常人想象。
郑元柔稳坐中宫之位多年,靠的不仅仅是显赫的家世与诞育嫡子的功劳,更有其自幼在世家大族中耳濡目染、千锤百炼出的敏锐洞察。
皇帝近期在朝堂之上,对门阀势力隐隐流露出的针对与制衡之势,已让她心生警惕。
而他频繁在固定时日摒除盛大仪仗、轻车简从微服出宫,且每每滞留一整夜方归,这极其反常的举动,更是早已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只知风花雪月的等闲之辈,她们的政治嗅觉,有时比许多朝臣更为敏锐。
她不动声色,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动用了埋藏更深、更为可靠的眼线暗中留意,试图摸清皇帝出宫的真实目的与去处。
起初,皇后只以为是帝王偶起的风流韵事,在外另筑香巢。虽觉有失体统,不合规制,却也并未太过在意。
一个宫外女子,纵然一时得宠,终究是见不得光的浮萍,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更撼动不了她中宫的地位与嫡子的前程。
直到她安插在皇帝身边一个极为隐蔽、几乎从不启用的眼线,冒着天大的风险,辗转递来一个模糊却石破天惊的消息——陛下出宫时,常携带有标识的文书卷宗,且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隐约听到陛下与近侍提及“奏折”、“条陈”、“寒门”等零星词语。
"陛下。。。每逢双日必微服出宫。。。携。。。携带有朱批痕迹的文书数卷。。。"
"可知去处?"
"奴…奴才不敢靠得太近,只隐约听得…似是…宝月楼。"
“啪嗒——”
一串被捻得温润光洁的檀木佛珠,自郑元柔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重重砸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珠串崩断,乌木珠子四散滚落,发出清脆而凌乱的声响,如同她瞬间碎裂的镇定。郑氏霍然起身,宽大的皇后常服袖袂带起一阵疾风。
奏折?
带有朱批的文书?
带去那等烟花之地?!
皇后初闻此讯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那眼线昏聩胡言,皇帝将处理朝政、关乎国家机密的文书带去那种藏污纳垢之所?
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天方夜谭!
滑天下之大稽!
可那眼线是她自幼带入宫中的陪嫁,忠心毋庸置疑,此刻正跪伏在地,赌咒发誓,言之凿凿,额头磕得青紫。
一股冰冷的、带着悚然的寒意,瞬间顺着皇后的脊背攀爬而上,直冲天灵盖!若此事为真…那便绝非简单的帝王风流,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玷污圣名、贻笑万年史笔的荒唐与昏聩。
她再也无法安坐于凤仪宫内,必须亲眼去确认这真相!
身边最为信赖的老嬷嬷跪地抱着她的腿,哭着劝阻。
“娘娘三思啊!此举风险太大,若被陛下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但郑元柔心意已决,皇帝的异常与朝堂的暗流已让她如坐针毡,她必须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一国之君如此神魂颠倒,罔顾礼法。
这一日,恰是李湛前往宝月楼的日子。皇后换上最为寻常宫人的粗布衣衫,以厚纱覆面,只带了那两个绝对心腹、身手亦是不凡的嬷嬷,如同鬼魅般,悄然自侧门出宫,避开所有可能的眼线,直扑那名为宝月楼的所在。
孙十三娘见到这几位气度不凡、却衣着低调的不速之客,心中惊疑,却不敢阻拦。皇后径直上楼,来到那间暖阁外。
阁门并未紧闭,留着一条缝隙。
皇后透过缝隙,看到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