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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惊鸿（第4页）

巨大的庆幸如同暖流，瞬息包裹了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鱼阅微闻得动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他：“醒了？”语气平淡，辨不出情绪。

“嗯…”李湛哑声应道，挣扎着欲要坐起。高内侍连忙在他身后垫上软枕。

暖阁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寂。李湛偷偷端详着鱼阅微的神色，见她并无明显的愠怒，也未曾再次提及让他取走文书的话，心中稍安，却又愈发忐忑。

“昨日…皇后她…”他试图剖白，却不知该如何启齿。

“陛下龙体违和，还是少费心神为宜。”鱼阅微打断了他，放下手中文书，起身走至桌边，端过一碗一直温着的汤药，递至他面前，“太医开的方子。”

她的举动自然，仿佛只是行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李湛怔怔地望着她递到面前的药碗，又抬首看向她平静无波的脸容，心腔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融。他伸出手，接过药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那微凉的触感令他心头一颤。

他低下头，默然饮着那苦涩的药汁，却觉这苦味之中，仿佛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甘饴。

饮罢药，高内侍识趣地退了出去，并将门扉轻轻掩上。

暖阁内又只余下他们二人。

李湛靠着软枕，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书案上的那些文书，眼神复杂。

“那些…”他迟疑地启唇。

“陛下若尚有余力，不若说说，柳文渊弹劾京兆尹之后，后续如何处置？”

鱼阅微却重新拿起了一份文书，正是那份被泪水晕湿的清查寺产奏疏的副本，语气平淡地问道，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决裂从未发生。

李湛愣住了。

他望着她低垂的眉眼，望着她指尖轻点在那份奏疏上，望着她以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将话题重新牵引回了“政事”之上。

一股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浪潮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惶恐！

她没有驱赶他！

她留下了文书！

她甚至…依旧愿意聆听这些！

狂喜如同烟火在他胸臆间炸开，让他几乎要坠下泪来。他死死咬住牙关，方勉强压下那翻腾的心绪。

“…京兆尹乃崔氏党羽，柳文渊证据确凿，朕已下旨将其革职查办，家产充公。”他深吸一气，努力让自家的声线听来平稳，开始详细叙述后续的博弈，崔氏的反扑，他如何利用其他门阀的嫌隙进行制衡，如何将查抄的部分资财用以填补清查寺产可能引致的国库虚耗……

他的语速由缓至疾，眼神重新焕发出那种属于开拓者的光芒。只是此番，在那光芒深处，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如同守护着易碎珍宝般的温存。

鱼阅微静静地聆听着，偶尔抬眼觑他一下，目光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又迅疾垂下，落于文书之上。

她不再轻易置喙，若无法亲涉棋局，那她便看，便听，便思索。她要成为一道鞭策的影子，一座警醒的钟，逼着他，在这条注定遍布荆棘的路上，不得不往前，往前。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洒在那些关乎国祚命运的文书上，也洒在榻上那个虽然病弱、眼神却异常灼亮的帝王身上。

一场骤起的风暴，似乎便这般悄然平息。

没有告罪，没有宽宥，没有前嫌尽释。

只是在满地狼藉之后，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脆弱、却也更加深刻的牵绊，延续着这始于仇怨、纠缠于国政、不知终于何所的“三日之约”。

而他们皆不知晓，这场风暴携来的涟漪，方才开始扩散。皇后的廷杖，皇帝的病倒，以及那些在宝月楼中悄然流转的政事消息，终将以另一种姿态，反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