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之妙,本不在流畅无碍。”她轻声接话,算是回应了他之前的评价。
“心中有块垒,弦上自有丘壑。手腕之力虽逊从前,却也…未必是坏事。”
李湛按摩的手微微一顿,倏然抬眸看她,眼底有难以置信的惊喜如星火迸溅!她竟…接了他的话?
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微红。
“英国公府……”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类似抱怨的情绪,“他们家宴席的糕点,向来甜得发腻,朕从前就不喜。”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像是在没话找话,又像是在不着痕迹地表达着某种不满。
鱼阅微听着他这近乎幼稚的抱怨,心中那股莫名的滞涩感,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她甚至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弯了一下唇角。
“下次……”李湛似乎下定了决心,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执拗,“你若还想弹,不必接这些帖子。”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怕她误会,急忙补充道:“朕不是要拘着你……朕是想着……宫里,或者梨园别苑……也有不错的台子,清静,也没那些甜得发腻的糕点……”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成了喃喃自语,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又混合着生怕被拒绝的忐忑。
他这是在……为她安排演奏的场地?
鱼阅微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笨拙的讨好,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心口那酸涩的暖流再次涌动,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男人。
他可以在朝堂上冷酷无情,可以在她面前卑微乞求,可以因为她的一个回应而欣喜若狂,也可以在此刻,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试图为她圈出一方“清静”的、不受打扰的天地。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见她久久不语,只是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看着自己,李湛眼中的期待渐渐黯淡下去,染上了一层失落。他低下头,继续默默地为她按摩手腕,不再说话。
暖阁内重新陷入寂静。
只是这寂静,与先前不同,仿佛多了一丝……黏稠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在流动。
许久,鱼阅微才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必了。”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哪里都一样。”
李湛按摩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陛下好意,心领了。”她缓缓抽回手腕,活动了一下,感觉舒缓许多,“只是手是我的,路亦是我选的。在哪里弹,为谁弹,并无不同。”
她的话,依旧带着疏离,划清着界限。
李湛看着她清冷的侧颜,缓缓直起身。
“好。”
他声音干涩,带着被拒后的狼狈。
他转身,走回矮凳旁,却未坐下,只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沉夜,背影孤寂。
鱼阅微看着他落寞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终是重新执起案上笔。
笔锋悬于《变法刍议》空白的纸页上,久久未能落墨。
一点浓墨,自毫尖坠下,在灯下缓缓泅开。
如同一团化不开的迷雾,笼罩于两人心头。
弦音已歇,余韵未绝。
而这弦外之音,关乎过往,关乎现在,亦关乎那未卜的前路,沉沉地,压在各自的灵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