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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三尺（第2页）

最近没有外出赴宴，多半辰光皆坐于书案另一头，或是翻阅李湛带来的那些关乎国计民生的沉重卷宗，细读着关于漕运分段稽查初见成效、节省冗费甚巨的简报，亦看着盐政改革下，底层盐户生活依旧困苦的陈情；或是沉湎于自身天地，研习那些几近失传的琵琶古谱。其神情同样平静淡漠，仿佛屋内另一人并不存在一般。

两人同处一室，却似隔着无形屏障，各自占据一隅天地，互不侵扰。

唯闻纸页翻动的窸窣微响，与笔锋游走纸面的沙沙之声，在寂然的暖阁内交替响起，愈发衬得此间气氛凝滞沉重，与外间的靡靡之音形成诡异的和鸣。

高内侍每日入内奉膳、添茶、更换烛火时，皆觉如踏冰窖。他望着陛下那冷硬的侧颜，又觑觑鱼娘子那清冷淡漠的神情，心中叫苦不迭。

这两位祖宗，争执起来骇人，这般沉寂……更是慑人心魄！

他尝试着打破这默然。

“大家，今春新贡的江南春茶，滋味清冽，您品鉴一二？”

他捧着茶盏，小心翼翼奉至李湛面前。

李湛头也未抬，只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嗯”，权作应答，目光依旧胶着于一份关于卢氏暗中收购民间废铁，疑似私铸兵器的密报之上。

高内侍碰了个软钉，又转向鱼阅微，陪着笑脸道：

“娘子，小厨房新制的桂花糖糕，甜软适中，您可要尝些？”

鱼阅微抬眸，目光平静地掠他一眼，亦只极轻地摇首，便复垂首，指尖于一本《凉州琵琶古谱》上轻轻点划，推敲着某个繁难的轮指技法。

窗外隐约传来其他歌姬练习时不成调的琵琶声。

高内侍端着那盘无人问津的糖糕，僵立原地，只觉浑身皆不自在。楼下的喧闹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用膳时，长长的食案仿佛成了楚河汉界。

李湛坐于东首，鱼阅微坐于西首，中间空出的位置，足够再容两人宽绰就座。

箸匙起落，悄无声息，连咀嚼吞咽都微不可闻。

李湛偶尔会下意识地将某道她曾多动过一筷的菜式，默然移至离她稍近处，动作迅疾而隐蔽，随即又立刻专注于自己碗中，仿佛方才什么也未曾发生。鱼阅微的眼睫有时会极轻微地颤动一下，却始终不曾朝那个方向投去一瞥。

孙十三娘在楼下高声招呼某位富商，

“马老爷您可算来了，姑娘们都想死您了！”

嗓音清晰地穿透上来，为这沉默的用餐增添了几分荒诞。

这日午后，高内侍见两人依旧维系着这般“相敬如冰”的境况，终是忍不住，再次小心翼翼启唇，试图转圜氛围：

“大家，您瞧窗外那对雀儿，啁啾鸣啭，倒添了几分生气……这春光大好，您与娘子总在室内静坐，不若……”

他言未毕，李湛与鱼阅微竟同时抬首，目光齐刷刷射向他！

李湛眸中带着被打扰的不耐与一丝警示的寒意。

鱼阅微的目光则清冷平静，却似能勘破他所有试图转圜的小心思。

两道目光，一者冷厉，一者冰澈，同时落于高内侍身上，骇得他将后半言语硬生生哽在喉头，冷汗涔涔而下。楼下恰时传来一阵哄笑，不知是哪位客人说了什么俏皮话，引得满堂彩。

“退下。”

皇帝开口，鱼阅微虽未言语，但那驱赶之意却如出一辙。

高内侍再不敢多言，忙不迭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退了出去，轻悄掩上门扉，将外间的喧嚣与内里的冰冷彻底隔绝。

暖阁内，复归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湛搁下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书案另一侧。

她正微微侧首，日光透过窗纱，在她莹白的颈项间勾勒出一段柔和的弧光，长睫低垂，专注神情令她整个人恍若笼罩于一层宁谧光晕之中。窗外飘过一阵若有若无的、其他房间传来的昂贵熏香气味，与暖阁内的墨香、药香交织，复杂难言。

他心尖微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喉头。他想说些什么，哪怕仅是一句关乎漕运新策在江淮一带推行受阻的寻常论议，亦好过这般冰冷的缄默。

然言辞滚至唇边，却又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