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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南山松风（第1页）

“余遍寻兰台石室，欲求《南山野客刍议》全本而不可得。坊间所传，皆零章断简。然仅此吉光片羽，已觉其论鞭辟入里，非大才不能为。尤以“取士当以实务，考绩需废虚文”一条，直指时弊，令读之，亦不免击节。奈何每每问及先朝旧事，帝常顾左右而言他，真真恼人也。”

夜灯下，一女子执笔写就。

晨光熹微，透过昭阳殿精雕细琢的茜纱窗，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柔和的光影。殿内萦绕着安息香清雅宁神的余韵，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夜晚的旖旎气息。

苏令嘉，新君李贤的昭仪，此刻正拥着柔软的锦被，蜷在龙榻内侧，黛眉轻蹙，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一副承恩过后、娇慵不胜的疲软模样。

她出身新晋的寒门仕宦之家，其父苏文简官拜吏部侍郎，正是当年变法中擢升起来的干吏。因她聪慧灵秀，性子又娇憨可人，入宫不久便颇得圣心。

李贤早已起身，正由内侍伺候着穿戴常服。他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继承了李氏皇族特有的清俊，气质却较其皇父更为温润平和。

他回头瞧见榻上那人猫儿般的睡态，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挥手示意内侍暂退，自己踱步至榻边，俯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苏令嘉小巧的鼻尖。

“怎的还赖着？日上三竿了，苏令嘉。”他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语气里满是戏谑，“昨夜是谁信誓旦旦，说要早起为朕亲手调制羹汤的？”

苏令嘉被扰了清梦，不满地嘤咛一声，拍开他的手，将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迷迷蒙蒙、犹带睡意的杏眼，瓮声瓮气地抱怨：

“陛下还好意思说……若不是陛下昨夜……哼！”她脸颊飞起红霞，后面的话羞于启齿，只化作一声娇嗔的轻哼。

李贤朗声笑起来，心情极好地坐在榻沿，将她连人带被揽过来一些：“哦？朕昨夜如何？爱妃倒是说清楚些。”

“陛下！”苏令嘉羞得将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个正经！快些去前朝处理政务，莫要在此扰人清梦！”

“偏要扰你。”

李贤存心逗她，去扯她的被子，“起来，陪朕用些早膳。朕瞧你近日心神不宁，昨儿晚膳就用得少，仔细饿坏了身子。”

两人笑闹了一阵，苏令嘉终究拗不过他，只得懒洋洋地起身。宫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更衣。她坐在妆台前，由着宫女篦发，目光却透过菱花铜镜，偷偷打量着身后正自己系着玉带扣的李贤。见他今日心情甚佳，她眼珠转了转，心中那个盘桓了许久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待宫女为她绾好一个简单的朝云髻，簪上几支素雅的珠花，她便挥退了众人。殿内一时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她起身，走到李贤身边，扯住他宽大的袖袍，轻轻摇晃，仰起脸，一双明眸眨呀眨的，带着十足的讨好与狡黠：“陛下……”

李贤一看她这神情，便知她必有所求，故意板起脸：“又打什么鬼主意？”

“陛下……”苏令嘉拖长了尾音。

“臣妾昨日又翻看那些前朝笔记，看到提及那位‘南山野客’的《刍议》，真是字字珠玑，令人叹服。可关于此人身份，众说纷纭，竟无一确凿。陛下，您就告诉臣妾嘛，那位‘南山先生’，究竟是谁？”

李贤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怎的又问这个？不是同你说过，此事莫要再提。”

“为何不能提？”

苏令嘉撅起嘴，不依不饶，“臣妾好奇嘛！况且，此人献策于先帝变法之际，功在社稷，为何其名不显于世？先帝……为何似乎也讳莫如深？”

她提到先帝李湛时，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李贤的脸色。

李贤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昭阳殿庭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他轻轻叹了口气，拉过苏令嘉的手，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并非朕不肯告诉你，”他摩挲着她柔嫩的手背，语气缓了下来，“而是此事……牵扯甚多，关乎皇父一段……不愿人知的旧事。”

苏令嘉立刻屏住了呼吸，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乖乖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位‘南山野客’，”李贤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并非什么大儒，也非朝臣……她，是一位女子。”

“女子？”苏令嘉惊得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一位女子，竟能写出那般洞悉时局、谋划深远的策论？

李贤点了点头，眼神复杂：“而且，是一位……身份极为特殊的女子。她曾长居胜业坊，也曾参与机要，却鲜为人知，后来早逝。皇父他……对她，极为倚重，也极为……亏欠。”

苏令嘉听得心旌摇曳，仿佛窥见了一段被时光尘埃掩埋的、惊心动魄的传奇。她忍不住追问道：“那……那位奇女子，后来呢？她与先帝……”

李贤的目光愈发悠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他轻轻拍了拍苏令嘉的手背，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魂灵：

“后来……她因早年颠沛流离，又曾数度重伤，元气大损，沉疴痼疾缠身，未及不惑之年……便溘然长逝了。”

苏令嘉“啊”了一声，掩住朱唇，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惋惜与难过。那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竟如此薄命？

李贤微微颔首，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