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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星交辉（第1页）

南州，地处岭南一带，虽被中原士人视为烟瘴蛮荒之地，然山川秀奇，风物迥异，别有一番蓬勃野趣。鱼玄理到任后，并未因贬谪而消沉，反倒以一颗平常心，勤勉政事，安抚地方，教化民风，很快便赢得了属吏与当地百姓的敬重。那南州司马的官署，虽远不及长安秘书监衙署气派，却也清静雅致，庭中植有几株高大的芭蕉与木棉，每逢雨后，绿意滴翠，红英绚烂，别具风情。

杜清臣与鱼阅微随行至此，并未因环境的变迁而惶惑不适，反如鱼入大海，鸟归山林，在这片相对自由广阔的天地里，找到了真正属于他们的节奏与位置。

两人并未急着操办婚事。仿佛是要将少年时那堵墙阻隔的时光，与长安城中的种种束缚压抑，都在这南疆的清风明月中细细弥补回来。他们需要时间，不是用来适应，而是用来确认，确认这份脱离了外界纷扰与权势倾轧的感情，是否真能如他们所愿，在平凡的烟火气里，生根发芽，开出最坚韧的花。

杜清臣依着鱼阅微先前那带着玩笑性质的“赘婿”之说，并未寻求什么实权官职。以他的诗名与翰林待诏的过往，南州刺史自是客气，为他挂了个“文翰司库”的闲职，名义上掌管些文书档案，实则并无定例琐务，清闲无比，俸禄虽薄，却也足够他维持一份文人的体面与自在。

他将大部分心力，投入了两件事上。其一，便是与鱼阅微的唱和与共创。南州奇异的风光，迥异的民俗，壮丽的云霞，神秘的巫傩文化，都成了他取之不尽的诗材。

他不再仅仅追求字句的奇崛古奥，而是将那份属于寒士的清刚，与这片土地的雄浑朴野交融，诗风愈发苍劲开阔，又带着一种贴近泥土的生命力。

而鱼阅微的琵琶，便是他诗魂最敏锐的回响。他写《望滇池云起》，鱼阅微便以琵琶摹写那云涛翻涌、气象万千之态；他作《听僰人铜鼓歌》，鱼阅微便深入村寨，记录鼓点节奏，化入琵琶轮指，创造出前所未有的铿锵韵律。

诗与乐，在他们之间，不再是各自独立的技艺，而是浑然一体、相互激荡的灵魂对话。

其二，他应南州最大书院——榕山书院山长之邀，定期前往讲授诗赋。他不讲那些枯燥的章句训诂，而是带着学子们走入山林田畴，感受自然，体悟民生，将诗与生活、与脚下这片土地紧密相连。他讲杜工部的沉郁顿挫，亦不避讳提及自身对李太白纵情山水、不慕荣华的向往。

他那不拘一格、充满真性情的讲授，很快便吸引了众多真心向学的年轻士子，甚至连一些原本对诗文兴趣缺缺的本地俚僚子弟，也因他诗中描绘的熟悉风物与真挚情感，开始提笔尝试。

不过年余光景，“杜司库”之名，已响彻南州文坛，被公认为“南州第一诗人”，其诗作甚至开始反向流传回中原，引得长安旧友啧啧称奇。

而鱼阅微，她那手曾惊艳曲江畔的琵琶技艺，在这片更能包容个性、崇尚艺术的南疆，找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她并未满足于仅仅弹奏旧曲，南越之地古老的歌谣、神秘的祭祀乐舞、还有杜清臣那些充满本地风情的新诗，都成了她创作的源泉。

她与杜清臣一样，深入民间，向当地的歌师、乐手请教，将那些古老的音律元素，与她精熟的琵琶技巧融会贯通。

她在州城临街处，赁下了一处带着小小庭院的雅致阁楼，挂上了一方不大却极醒目的匾额——“微音院”。起初，人们只是好奇这位来自长安、气度不凡的官家小姐，但当她第一次在院中公开演奏她与杜清臣共创的新曲《岭南春色图》时，那琵琶声时而如凤凰鸣于苍翠山林，时而如溪涧欢快跳跃，时而模仿铜鼓浑厚，时而拟效木叶清幽，将岭南春日的万千气象描绘得淋漓尽致，闻者无不倾倒。

自此，微音院门庭若市。不仅有慕名而来学习琵琶的富家千金、官宦女子，更有许多本地文人雅士、甚至远道而来的客商，携重礼恳请鱼大家演出。她创作的《云岭谣》、《月下听潮曲》、《火树银花》等琵琶曲，旋律优美又极具地方特色，很快便在南州乃至整个岭南道流传开来，被乐坊歌女争相弹唱。

鱼阅微，“鱼大家”、“南州第一琵琶圣手”的名号，不胫而走，其风头之盛，甚至隐隐盖过了她的未婚夫。

两人便在这南州，一个以诗名动文坛，一个以琵琶冠绝乐坊，各自闪耀，却又紧密相依，如同双星交辉，照亮了这片曾被中原视为文化荒漠的土地。

他们的佳作，十有八九，皆署二人之名，如“鱼阅微曲意，杜清臣润诗”，珠联璧合，成为南州文化圈的一段佳话。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两年光阴，便在这般诗酒唱和、教学相长、名动南州的充实与惬意中悄然滑过。

这一日，恰是木棉花开得最盛的时节，满树红硕，如同燃烧的火焰，映照着南州蔚蓝的天空。杜清臣从衙署归来，手中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用红布包裹的匣子，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难掩激动的神情，径直来到了微音院。

教院刚结束一日的课程，学徒们已散去，只剩下鱼阅微正在庭中那株巨大的榕树下，调试着一把新得的、以当地紫檀木制成的琵琶，音色更为浑厚温润。

杜清臣走到她面前，将红布匣子郑重地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厚厚一叠地契、房契，以及一些珍稀的古籍善本和乐谱孤本，还有几件他精心搜罗的、产自岭南的奇木雕刻与宝石原石。

“阅微，”他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声音因些许紧张而微哑，“这是我这几年，除了日常用度，所有俸禄、书院束脩、还有售卖诗文所得，一点点积攒、购置、换来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