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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如铃下（第2页）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有再提昨夜之事，只低声道：

“太医说你是积劳成疾，心神耗损太过。日后需得好生静养，莫要再劳神思虑。”

鱼阅微没有回应，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她只觉疲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昨夜种种，无论是真实还是梦境，都让她心力交瘁。

李湛见她如此，也不再言语。他重新在脚踏上坐下，却没有再睡，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想起太医叮嘱需得按时用药，调理膳食，心中已开始盘算着如何让她在这宝月楼中，能得到更周全的照料，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而鱼阅微闭着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在那场她认定为“梦”的混乱里，除了那些令人脸热的纠缠，似乎还有更久远、更温暖的片段——

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一个同样因风寒而慵懒的午后，阳光暖暖地照着，母亲坐在她榻边，手里端着药碗，一声声温柔而耐心地哄着：

“微微，乖，再喝一口……喝了药，病就好了……”

那声音如此清晰，带着让她想要落泪的暖意。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将脸更深地埋入枕间，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那早已逝去的、仅存于记忆深处的温暖。

李湛看着她这无意识寻求保护的姿态，心中微软，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三年前的旧案，还有这三年间她独自承受的所有风霜雨雪。要融化她心头的坚冰，绝非易事。

但他似乎，已不愿再放手。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李湛才悄然离开宝月楼。他并未直接回太极殿，而是踏着晨露微霜，先去了太医院。

此时太医院正值轮值交接，几位当值的太医见到皇帝突然驾临，皆是一惊，慌忙整理衣冠跪迎。

李湛摆手令他们起身，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昨日那位周太医身上，却并未单独点名，只沉声问道：

“朕近来偶闻，失眠之症，其因繁杂，其治亦难。尔等且说说，此症除用药石强压之外，尚有何法可缓缓图之，固本培元？”

众太医面面相觑，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对医道中的细枝末节起了兴致。一位须发皆白、资历最老的陈太医斟酌着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回陛下，失眠一症，确如陛下所言，根源多在心神。《内经》有云，‘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治本之法，首在宁心安神，其次调和气血，濡养肝木。”

李湛听得专注，又问：“宁心安神，除却汤药，可有他法？”

另一位擅长针砭的太医接话道：“回陛下，可用针灸之法，选取神门、内关、三阴交等穴，或能疏通经络，安定神魂。只是此法需持之以恒，非一日之功。”

“还有呢？”李湛追问，眉宇间带着急切。

陈太医沉吟片刻，道：“此外……或可辅以药枕，内填宁神香料如合欢皮、夜交藤、薰衣草等，令其气息潜移默化，助益睡眠。饮食上，可多用些百合、莲子、小米等物熬粥，性平温和，能养心安神。再者……营造适宜寝息之境，避光避声，心境平和，亦是关键。”

李湛微微颔首，将这些一一记下。他沉默片刻，复又问道：

“若有人因惊惧忧思过甚，以致心神不宁，夜不能寐，甚至偶有惊悸，除却医理，可需……言语开解，或借他物移情？”

这个问题便有些超出纯粹医道的范畴了。几位太医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陈太医谨慎答道：

“陛下圣明。药石有时而穷，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有可信可赖之人从旁宽慰，或寻些能令其心神宁静之事物，如沐足，聆听舒缓乐音，观些闲适书画，或许……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李湛闻言，眸中若有所思，未再多问，只淡淡道：

“朕知晓了。今日所言，诸位且细细整理成册，稍后呈报于朕。”

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众心中惴惴、猜测陛下究竟为谁如此费心的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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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极殿，李湛处理完必要的政务，已是午后。他揉着发胀的眉心，想起太医院那些建议，尤其是“言语开解”、“移情他物”之语，心中依旧觉得空茫。

他与鱼阅微之间，横亘着那般深的沟壑，寻常宽慰之言，从他口中说出，只怕更会激起她的反感。

高裕侍立在一旁，觑着皇帝眉宇间的郁色，心中暗暗着急。他自是知晓陛下近日心系何处，为何事烦忧。他犹豫再三，终究是壮着胆子，趋前几步，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本装帧不算精美、甚至有些粗劣的书册，双手呈上。

“大家。”

高裕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忐忑，“老奴听闻，市井间有些话本传奇，虽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内中故事光怪陆离，或有些奇闻异趣……或许……或许能分散些心神，聊作消遣……”

李湛目光落在那几本书册上，封面上写着《酉阳杂俎续编》、《拾遗记异录》等名目，一看便知是些搜神志怪的闲书。

他眉头微蹙，本欲斥责高裕荒唐，竟拿这等东西来御前。但转念一想，昨夜他讲述那些志怪故事时，她似乎……确实安静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