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腊,年关将至。
长安城内渐渐弥漫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喧嚣与喜庆,连带着宝月楼也张灯结彩,多了几分浮华的暖意。然而这暖意,却似乎丝毫透不进暖阁那扇紧闭的门。
除夕宫宴,依例设在麟德殿。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宗室勋贵、文武百官济济一堂,言笑晏晏,好一派盛世气象。
李湛端坐御座之上,玄衣纁裳,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心不在焉。他依着礼制接受朝贺,赐下恩赏,与群臣共饮,一切举止皆合乎帝王仪范,无可指摘。
只是,当戌时的更鼓敲响,宴饮正酣之际,他便以更衣为由起身离席,将一殿的热闹与喧嚣尽数抛在身后。
高裕早已备好了不起眼的马车,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宫禁,再次融入了长安城的夜色,目的地依旧是那座位于平康坊深处的宝月楼。
他知道她定然不愿与他共度佳节,甚至可能因这团圆之日,更添愁绪,想起昔年阖家欢乐、如今却天人永隔的父母。
但他更怕她一人在此,对着孤灯冷壁,那无尽的寂寞与悲伤会将她彻底吞噬。宁可惹她心烦,惹她厌恶,也好过让她独自枯坐,沉湎往事。
这般情形,在新年期间几乎成了惯例。
无论是元日大朝会后的家宴,还是上元节前的各类庆典,皇帝总是露个面,稍坐片刻,便寻了由头早早离去。
凤仪宫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皇后郑元柔半倚在暖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怀中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嫡子李贤。
小家伙睡得正酣,小脸粉嫩。郑后望着孩儿恬静的睡颜,眼神温柔,然而那温柔底下,却藏着一丝落寞。
她的第一胎,是个成形的男胎,却在出生时难产窒息而亡。彼时她痛彻心扉,皇帝来看过,也只是淡淡安抚几句,赏赐了些药材补品,并未有过多温存。
如今她历尽艰辛,终于诞下健康的嫡子,稳固了后位与郑家的荣耀,皇帝虽也看重,给予了嫡子应有的尊荣,但那份情意上的疏离,却似乎比以往更甚。
他来看望皇子的次数寥寥,更别提像寻常父亲那般,对新生孩儿流露出多少亲近之意。
“娘娘,陛下他今夜……”
贴身女官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带着担忧与一丝不平。
郑后轻轻摇着头,止住了女官未尽之语,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凉薄:
“陛下是天子,自有他的考量。我等只需打理好后宫,照顾好皇子,便是本分。”
她低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李贤柔嫩的脸颊,不再言语。只是那殿内暖融的炭火,似乎也驱不散她心底悄然漫起的一层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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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月楼暖阁内,依旧是那般的冷清。
没有宫宴喧嚣,没有家人团聚,甚至连一盏应景的喜庆花灯都无。鱼阅微独自坐在窗边,望着楼下街巷中偶尔闪过的、提着灯笼匆匆归家团圆的行人身影,侧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李湛推门进来时,带来的是一身外面的寒气,以及几个尚带着街市烟火气的食盒。他今日未曾穿着龙袍,只是一身寻常的玄色锦袍,更显得身姿挺拔,却也少了几分帝王的疏离。
“今日街市热闹,带了些吃食回来。”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尽量寻常,仿佛只是外出归来的家人。
“陛下不在宫中陪伴皇后与皇子,来此作甚。”
李湛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布着碗筷:“宫宴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