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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惊雷（第1页）

变革的风，终究是带着血腥气，吹遍了长安。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闷得人喘不过气。李湛再次来到宝月楼时，身上带着未散的肃杀与寒意，脸色比天色更加阴沉。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看那些文书，只是站在暖阁中央，玄色的常服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

“柳文渊…遇刺了。”

鱼阅微正在书架前整理文书的手指猛地一顿，一份关于漕运新策的卷轴从她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缓缓摊开。

柳文渊。那个被他第一个擢升、以清正敢言著称、弹劾京兆尹不畏强权的御史。那个名字，她曾在李湛带来的文书上见过多次，知道他已是此次改革中，寒门官员的一面旗帜，是刺向门阀势力的一把尖刀。

“人呢？”她的声音有些发紧，自己都未察觉。

“重伤。”李湛的拳头无意识攥紧，指节泛白，“在府里，太医正在救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骤然失血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意味，沉声道：“他是你父亲的故交，当年科场案，也曾为你父亲上书辩诬，只是人微言轻…你可愿…随朕去看看？”

父亲…的故交。

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她恍惚记起，父亲书房里，似乎确实有过一位姓柳的年轻御史来访，言辞恳切，意气风发…原来是他。

一股混杂着悲愤、物伤其类的凄凉，瞬间攫住了她。

她没有犹豫，只极轻地点了点头：“好。”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踏出宝月楼。

没有盛装，只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李湛带来的、带着他气息的玄色斗篷，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容颜。马车在寂静的坊道中疾行，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柳府坐落在一个不算起眼的里坊，门庭简朴。此刻，府内外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紧张与悲愤。见到皇帝微服而来，府中家眷仆役惊慌跪倒，被李湛抬手制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金疮药刺鼻的气息。

卧房内，柳文渊躺在榻上，面色灰败，胸腹间裹着厚厚的纱布，依旧有血色隐隐渗出。他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而急促。太医在一旁紧张地施针用药，额上全是冷汗。

李湛站在榻前，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看着这个他亲手提拔起来、寄予厚望的臣子，此刻如同破布般躺在那里，生死未卜。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更深的寒意。

鱼阅微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落在柳文渊那张因失血而扭曲、却依稀能辨出几分当年风骨的脸上。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父亲书房里那个慷慨激昂的青年御史，也仿佛看到了父亲被带走时，那悲凉而失望的眼神。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与李湛一起，守着这榻上奄奄一息的臣子，守着这摇摇欲坠的改革之火，守着某种…他们共同在意，却又无法言说的东西。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浓重的药味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暂时稳住柳文渊的伤势，擦了擦汗，躬身退到外间候命。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榻上那个微弱的呼吸声。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鱼阅微缓缓抬起眼，看向李湛紧绷的侧脸。他的下颌线条冷硬，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危险而压抑的力量。

“陛下，”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现在，您可想好了？”

李湛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却没有回头。

鱼阅微的目光扫过榻上的柳文渊，扫过这简陋却充满了书卷气的房间，最后重新落回李湛身上。

“变法，是要见血的。”她一字一句，如同宣判，“皇后的廷杖，柳御史的刺杀…这些都只是开始。”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您动了他们的根基，他们便会与您不死不休。”

“这条路，注定白骨铺就，鲜血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