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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弦歌（第1页）

李湛觉得自己像是得了某种癔症。

自那日从宝月楼回来，已过了七八日。按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还需再忍耐六七日，方能再次“兑换”。这本该是段难熬的时光，可他却觉得，这几日的等待，竟也带着一种隐秘的甜。

那日清晨，她蹙着眉，眼底燃着生动的火焰，呵斥他的模样，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脑海里。每每想起，胸腔里便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又痒又麻，忍不住就想发笑。

他甚至觉得，连带着看那惯会耍弄心机、屡屡在朝堂上给他使绊子的崔氏门生，都似乎……眉清目秀了几分？至少，在他们再次搬出祖宗成法、试图阻挠新政时，李湛竟能心平气和地听着，末了，还能扯出一抹堪称“和煦”的笑容，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不容置疑的驳斥，直噎得对方脸色发青，却又挑不出错处。

改革的几项关键政策，竟也在这诡异的氛围中，推行得愈发顺畅。或许是因他心情愉悦，思虑更为清明，手段也更显圆融老辣。暗中埋向卢氏盐场、郑氏漕运的线，悄然收紧；擢升的寒门官员，在他的默许与支持下，渐渐在关键职位上站稳了脚跟。朝堂之上，那股因柳文渊遇刺而一度凝滞的变革之风，似乎又重新开始流动，虽依旧阻力重重，却多了几分不可逆转的势头。

高内侍伺候得愈发心惊胆战。他常于深夜，听到太极殿内传来陛下压抑不住的、低低的笑声。起初他以为是梦魇，慌忙入内查看，却见陛下好端端地躺在龙榻上，睁着眼，望着帐顶，嘴角咧开，笑得……像个傻子。

“大家……您……可是龙体有何不适？”高内侍试探着问道。

李湛闻声，猛地收敛笑容，瞬间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峻，淡淡道：“无事，退下。”

可等高内侍退到殿外，那隐约的笑声，便又会断断续续地传来。

陛下这是……魔怔了？高内侍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多问。他只隐约觉得，这一切，定然与宝月楼那位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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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月楼内，鱼阅微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

手腕的伤在精心养护下，已无大碍。那本《变法刍议》越来越厚，里面不仅记录着李湛带来的朝局信息，更添了她越来越多自己的思考与批注，笔锋犀利，见解独到，若流传出去，足以令朝堂衮衮诸公汗颜。

这日，她接到了一份经由教坊司转递、颇为不同的邀约——并非某家权贵府邸的私宴，而是由教坊司官方牵头，在皇家园林曲江芙蓉园举办的一场大型游园赏春乐会。

届时，长安城中有名有号的乐师、舞姬、歌者皆会登台献艺，可谓一年一度的艺苑盛事。邀约上言辞客气，却明确表达了希望她能登台，再现一曲那令人魂牵梦绕的反弹琵琶。

酬金丰厚，名头也响亮，是重振声名、摆脱目前这种半隐匿状态的良机。

鱼阅微几乎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登台那日，芙蓉园内人山人海，仕女如云，冠盖如雨。巨大的水榭歌台临水而建，彩绸飘扬，乐声悠扬。

鱼阅微并未刻意低调。她选了一套许久未穿的、当年作为“宝月楼花魁”时备下的华美戏服——一件绯红色的广袖留仙裙，裙裾上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与翩跹的蝴蝶，在春日暖阳下流光溢彩，夺人眼目。发髻梳成时下流行的惊鸿髻，簪着几支点翠步摇，行走间环佩叮咚。

她本就容颜清丽，此刻盛装之下，更添几分秾艳风华，与平日里素衣简饰、沉静翻阅文书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她抱着琵琶，在宫人的引导下走向后台时，沿途引来无数或惊艳、或探究、或暧昧的目光。许多人都还记得这位曾经名动长安的花魁，更对她的“近况”有所耳闻。此刻见她竟如此高调地出现在这等公开场合，不免议论纷纷。

后台更是热闹，一众精心打扮的乐伎舞姬聚在一起，莺声燕语。见到鱼阅微进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好奇。

曼曼扭着腰肢凑过来，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拉着她的衣袖低声道：

“阅微姐姐，今日这般打扮，可真真是要艳压群芳了！”

她目光在鱼阅微身后逡巡了一圈，语气带着些遗憾与调侃：“咦？你那个……模样顶俊、体贴周到、还不爱说话的‘远房亲戚’随从呢？怎的没跟来？妹妹我还想着，今日趁机认识认识他呢！”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舞姬也掩唇轻笑，目光暧昧地在鱼阅微身上打转。

鱼阅微正对着一面铜镜，整理着鬓角的一支步摇。闻言，她手上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目光依旧落在镜中自己秾丽却淡漠的倒影上，语气平静无波：

“他啊……”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思索一个合适的措辞，镜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嘲弄。

“回乡下去了。”

曼曼一愣：“回乡下了？这……怎么突然就回去了？前几日不还见他对姐姐你寸步不离、体贴入微的么？”

鱼阅微放下整理步摇的手，转过身，目光扫过曼曼和周围那些好奇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

“不过是暂居长安，寻个临时营生，贴补家用罢了。”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家中来信，有事召唤，自然便回去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一个外男，长长久久地跟在我一个乐伎身边不成？”

她的话语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刻意的撇清与疏远，将李湛那三日的存在，轻飘飘地归结为一段短暂的、各取所需的“雇佣”关系。

曼曼和众舞姬听得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们总觉得哪里不对，若真是寻常随从，怎会有那般气度？又怎会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可鱼阅微的神色太过平静，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让人无从质疑。

“原……原来是这样……”曼曼干笑了两声，讪讪地松开了拉着鱼阅微衣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