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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撼树（第1页）

曲江宴后，长安城看似依旧繁华似锦，永崇坊内也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那夜水榭中的决绝拒绝与漫天烟火的冰冷祭奠，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暗流，正悄然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不过旬日，一纸来自东宫的传召，便将杜清臣召至了少阳院。

这不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帝国未来的权力中心，却是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位已是储君的李湛。书房内熏香袅袅，陈设清雅，但端坐于紫檀木大案之后的李湛，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却比这满室书香更令人窒息。他并未着太子冠服，只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冷峻，那双眸子，此刻不含任何温度，只是淡淡地扫过躬身行礼的杜清臣。

“杜待诏近来诗名愈发显赫，连父皇都赞你‘诗中有画，画外有音’。”

李湛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翰林院待诏，虽是清贵，终究屈才了。”

杜清臣心中警铃微作，垂首道：“殿下谬赞，微臣才疏学浅，得充待诏，已是陛下隆恩，不敢再有奢望。”

李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哦？是么。孤却觉得，以杜卿之才，正五品翰林院学士之位，亦当得。”

正五品翰林学士。这已是从前许多进士熬资历十数年方能企及的位置，掌制诰，备顾问，地位尊崇，远非待诏可比。这若在寻常寒门子弟听来，无异于一步登天的诱惑。

杜清臣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李湛的用意。这不是赏识，是交易，是羞辱，是用权势织就的罗网。他若接受，便是默认了自己与鱼阅微之间那不可言说的情愫，可以在权势面前让步、甚至被收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与怒意，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却清晰而坚定：

“殿下厚爱，臣……愧不敢受。微臣资历浅薄，才德不足以当此重任，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又是收回成命。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李湛脸上的那点弧度骤然消失。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杜清臣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那双琉璃眸子里仿佛有冰棱在凝结：

“不敢受？还是……不愿受？”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杜清臣，你是在告诉孤，你宁可守着那点可怜的清名，守着那遥不可及的妄念，也不愿接受孤赐予的青云之路？”

杜清臣直起身，迎上他那冰冷刺骨的目光，虽身处威压之下，背脊却挺得笔直，如雪中青松：

“殿下，青云之路，各有其道。清臣所求，非是朱紫加身，而是问心无愧。若以违背本心换取前程，纵得高位，亦非清臣所愿。”

“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非你所愿！”

李湛猛地拂袖，带起一阵冷风，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压抑不住的讥讽。

“杜清臣，你以为你是什么？一介寒门书生，仗着几分诗才，便真以为可以在这长安城里，在这孤的面前，谈什么风骨，论什么本心？

“你可知何为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你可知，孤只需一句话，便能让你此生抱负，尽付东流！”

那“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八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杜清臣心上，带着权势者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碾压。他脸色微微发白，深深一揖：

“清臣……自知微末，不敢与殿下抗衡。然，心之所向，九死未悔。若殿下因此降罪，清臣……领受便是。”

李湛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微微起伏，眸中怒火与冰寒交织，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碾碎。良久，他却忽然极冷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

“好，很好。杜清臣，记住你今日的选择。孤倒要看看，你这颗不肯低下的头颅，你这身所谓的‘风骨’，能在这长安城的寒风里，挺立到几时！”

“滚出去！”

杜清臣不再多言，再次深深一揖，转身，步履沉稳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直到走出少阳院，被外面清冷的空气一激，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