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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如铃上（第2页）

她默许甚至推动了当年之事，自以为揣摩透了圣意，也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可方才皇帝的眼神告诉她，并非如此。

他需要郑家，需要崔家，需要这些世家来稳定朝局，可他内心深处，对这一切，包括她这个“贤德”的皇后，恐怕都充满了厌弃。

这认知让她心底发寒。她抬眼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这漫长的寒冬，似乎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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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之后，李湛踏足后宫的次数愈发稀少，即便去了，也多是按例在凤仪宫略坐坐，对其它妃嫔，更是疏淡。反倒是宝月楼那间不算宽敞的暖阁，成了他深夜里一处栖息之所。

他总是悄然而至，不带仪仗，只跟着高裕和几个如同影子般的暗卫。孙十三娘早已得了严令，远远见到那玄色身影便屏息凝神，将暖阁周遭清得干干净净，连只多余的蚊子都不敢放进去。

他去的时辰，多在宫门下钥之后，夜色深沉之时。暖阁内，鱼阅微通常并未安寝，有时在灯下翻着些杂书，更多的时候，是抱着她那把紫檀琵琶，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零散的音律，不成曲调，如同她零落的心事。

他来了，也并不多言。有时自己寻个离她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在她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有时，会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长安街巷零星未熄的灯火，久久沉默。

最常有的，是他坐在那里，听她弹琵琶。

“弹一曲可否？”

他有时会这般说，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鱼阅微从不问他想听什么，只是垂着眼睫，指尖流转，淙淙铮铮的乐音便流淌出来。她不再弹那些艳曲丽调，多是些清冷孤高的古曲，《高山流水》、《广陵散》、《胡笳十八拍》……

曲意或旷达，或悲怆，或幽怨，总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苍凉意味，与这暖阁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李湛便闭目听着。只有在这样的乐声里，在她低眉信手续续弹的专注侧影里，他心头那日夜翻涌的恶心与自我厌弃，才能得到片刻的平息。

仿佛藉由这清越的弦音，能涤荡他沾染的污浊，能暂时回到许多年前，鱼府那间名为“守拙斋”的书房里，他只是前来请教学问的皇子，她是那个才思敏捷、敢于与他争得面红耳赤的鱼家小姐。那时，他们之间没有血海深仇，没有云泥之别，只有满室书香和少年人纯粹的意气风发。

高裕侍立在门外阴影里，听着里面传出的、与这秦楼楚馆极不相称的清雅琵琶声，再觑着陛下那在乐声中逐渐松弛下来的眉眼，心中时常惴惴。

他看得分明，陛下看那阅微娘子的眼神，早已不同。

那里面有愧疚，有痛楚，有追忆，更有一种连陛下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眷恋。

有好几次，他看着陛下在鱼娘子弹完一曲后，起身走向她，脚步停在咫尺之遥，目光落在她纤细的颈项或是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那眼神幽暗得让高裕心头直跳，以为陛下终究要按捺不住，幸了这女子。

可每一次，李湛都只是停在那里，片刻后，或是抬手为她捋一下鬓边并不存在的乱发，或是将她滑落的薄毯重新披好，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然后，他便退回原处，或是转身离开。

他舍不得。

这具承载着江山社稷、却也沾染了无数不得已与肮脏交易的身躯，如何去碰触她？

如何去玷污那份残存于记忆深处、属于“守拙斋”的干净？

他怕一旦越界，连此刻这片刻虚假的宁静，这藉由琵琶声维系着的、摇摇欲坠的旧梦，都会彻底粉碎。他宁愿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听着她，仿佛如此，便能自欺欺人地以为，有些东西，还未曾改变。

然而，鱼阅微的身子，却在这看似“安宁”的日子里，一点点垮下去。

她失眠得厉害。

常常是李湛夜半离去时，她榻边的灯烛还亮着；有时他清晨需早早离开去上朝，隐约还能听到内间她翻身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压抑着的、轻浅却持续的咳嗽。

李湛察觉了。他不再只是听琵琶，有时来了，见她眉眼间倦色深重，却仍强撑着精神，便会沉声道：

“歇着吧。”

他甚至会主动熄了多余的灯烛，只留一盏昏黄的角灯，然后走到榻边。鱼阅微起初总是僵硬着身体，警惕地看着他。他却并不做什么，只是和衣在外侧躺下，隔着一层锦被，将她轻轻拢在怀里。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