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那不是一块无生命的石头,而是父亲清癯却温暖的脊背。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粗糙的石面,被上面的棱角硌得生疼,却浑然不觉。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青石表面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她紧贴石碑的唇边逸出,低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阿爹……阿娘……”
她唤着,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依赖,与平日里的冷硬判若两人。
“微微……好想你们……”
“南州的荔枝……今年……是不是又熟了……”
“没人再给女儿讲……祆教的火……为何总是向上……”
她絮絮地说着,语句零碎,不成篇章,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却仿佛要将这三年无处可诉的思念与孤寂,尽数倾倒在这冰冷的石碑前。
“我如今……过得很好……”
“你们……莫要挂心……”
最后,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哽咽难言的悲泣。她只是抱着那墓碑,一遍遍地,用额头轻轻抵着冰冷的刻字,如同儿时撒娇般摩挲。
李湛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听不清她所有的低语,但那压抑的、破碎的哭声,那紧紧抱着墓碑仿佛那是世间唯一依靠的姿态,却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像上元夜一样,轻轻拍拍她的背,告诉她“别怕”。
可指尖尚未触及她那微微颤抖的肩头,便猛地僵住,然后缓缓收回。
他有什么资格?
那构陷的旨意上,盖的是他的玉玺;那抄家的兵丁,持的是他父皇的虎符;那菜市口的屠刀,落下时代表的是他的王法。
他才是那个让她失去所有依靠、让她坠入这无边黑暗的元凶。
此刻,他连递上一方帕子,都显得如此虚伪而可笑。
他只能站在原地,如同另一块冰冷的石头,承受着这山风与她的泪水共同带来的、凌迟般的煎熬。
他看着她与那两座坟茔相依相偎,仿佛他们才是一体,而他,是被隔绝在外的、不被需要的多余存在。
自那以后,每年的这两个忌日,他都会准时出现,默默跟在她身后,陪她走上那段艰难的山路。
他不再开口,只是在她体力不支、摇摇欲坠时,会迅速上前扶一把,在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时,又立刻松开。
他看着她在那两座孤坟前长久地跪坐。
经年过去,她不再痛哭,只偶尔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被山风带走。
他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玄色的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心中是翻江倒海的愧疚与无力。
他能为她驱逐宝月楼的骚扰,能为她寻医问药,能陪她度过一个个孤寂的节日,却无法抹去那刻在墓碑上的名字,无法偿还那两条鲜活的人命,更无法消弭她心中那彻骨的恨意。
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在这萧瑟的山风中,陪着她,一起承受这份岁月的寒凉。
直到暮色四合,她终于耗尽所有力气,步履蹒跚地下山,他再默默地跟着,将她送回那间看似华丽、实则冰冷的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