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朕时间……也给这天下一点时间……”
他的声音最后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却又异常坚定。
“朕不会……再让你看到那样的事发生。绝不会。”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只是维持着拥抱,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渐渐由急促变得深长,仿佛在平复着方才那番激烈承诺所带来的情绪激荡。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的鱼阅微,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出声,甚至连一丝啜泣都没有。她只是僵硬地、顺从地待在他的怀抱里,像一尊失去了所有力气的玉雕。
她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真诚,能感受到他心跳里的激烈,能体会到他拥抱里那份近乎恐慌的在意。这些,与她认知中的那个冷酷、权衡、造就了她一切悲剧的帝王,似乎割裂开来。
可是……那又怎样?
父亲的鲜血是真的。母亲的孤坟是真的。她这三年的屈辱是真的。那南山之上年年岁岁的寒风与绝望,也是真的。
他的承诺,他的痛楚,他的拥抱,或许也是真的。但这份“真”,能够抵消那些“真”吗?
她不知道。
泪水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不是激动的宣泄,而是某种茫然无措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哀恸。
它们安静地流淌,浸湿了他胸前一小片衣料,冰凉的感觉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依旧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话。
她的沉默,像是一层更厚的、更难以穿透的冰壳,将两人之间那短暂因激烈情绪而拉近的距离,又重新隔绝开来。这沉默,比任何言语的拒绝,都更让李湛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知道,有些伤口,并非承诺与时间就能轻易愈合。有些恨意,早已与爱、与记忆、与生命本身缠绕共生,难以剥离。
他只能这样抱着她,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在稚童断续的读书声中,感受着她无声的泪水和僵硬的躯体,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试图温暖这块似乎永远也捂不热的昆山冰雪。
高裕在远处,望着那相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两人,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孕育着生机却也藏着无尽悲欢的田野。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与来时已截然不同。
来时尚有高裕刻意扬起的、带着讨好意味的兴致,有李湛试图打破沉寂的笨拙话语,有窗外生机盎然的春景引人侧目。
而此刻,车厢内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声响,只剩下车轮碾过官道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知道,自己的承诺,于她而言,或许轻若鸿毛。他帝王的身份,本身就是她痛苦根源的一部分。
他言之凿凿的“更革”,在她听来,恐怕更像是无用的补救,甚至是另一种形式的虚伪。
高裕坐在车辕上,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车内那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马车驶过一片林地,惊起几只归巢的倦鸟,扑棱着翅膀飞向暮色深处。车厢因路面不平微微颠簸了一下。
这细微的晃动,让一直僵坐的鱼阅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窗框。那截从宽大衣袖中露出的手腕,依旧纤细得惊人,在昏暗中划出一道脆弱的白。
李湛的目光在她手腕上停留了一瞬,心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他想开口问一句“可还好”,但话语在喉头滚了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是无声的角力。
直到马车终于缓缓驶入长安城,窗外重新亮起万家灯火,喧嚣的人声与市井气息隐隐传来,车厢内的死寂也未曾被打破。他们便在这片象征着回归尘世的灯火与嘈杂中,一路沉默着,回到了那个既是牢笼、却又承载着他们之间所有复杂纠葛的起点——宝月楼。
高裕停下马车,轻声道:“大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