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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伏地（第3页）

“活下去…看着朕…看着朕如何赎罪…哪怕是用余生…哪怕你永远恨朕…只要你活着…活着看着朕…如何被这皇位…啃噬成一副真正的枯骨…”

“我求你…”他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活下去…”

他跪在那里，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向他的神祇做最后的忏悔和乞求。龙袍染血，发髻散乱，脸上泪痕纵横，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帝王威仪。

就在这时，榻上的鱼阅微，那如同蝶翼般静止了许久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丝弧度。

李湛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她的脸。

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那双眸子，依旧空洞，却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焦距。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跪在榻前，狼狈不堪的皇帝身上。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李湛急忙凑上前去，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他听到她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起来…”

李湛身体一僵。

鱼阅微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那目光里，没有感动，没有软化的迹象，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种奇异的、近乎神祇般的审判意味。

“你该跪的…不是我…”

她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该…向那八位…含冤而死的忠臣…赎罪…”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然后，那双空洞的眸子，重新聚焦到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清明：

“去向…那个亲手扼杀了‘李湛’的…皇帝…下跪…”

“赎…君主…该赎的罪…”

她的声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李湛跪在那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不要他的忏悔，不要他的哀求，甚至不要他对着这个具体的受害者下跪。

她要他跪的，是那些被他牺牲的忠魂，是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曾经拥有赤子之心的自己。

她要他赎的，不是辜负一个女子的情爱之罪，而是身为帝王，背弃理想、践踏公正、玷污江山社稷的……原罪。

鱼阅微说完这些话，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但她的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似乎比之前稍明显了一点点。

李湛依旧跪在原地，低着头，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有那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双手，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如何的天崩地裂。

太医令最先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上前，再次颤抖着搭上鱼阅微的脉搏。片刻后，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伏地颤声道：

“陛下！陛下！天佑！天佑啊！娘子…娘子的脉象…虽然依旧细弱…但…但似乎有了一丝根力！不再是无根浮萍之象！有救了！真的有救了啊陛下！”

李湛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光芒。他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榻上重新陷入昏迷，却气息犹存的女子，然后，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虚空——那想象中的八位忠魂，和那个死去的自己——再一次，俯下了帝王高贵的头颅。

这一次，不是哀求，而是…认罪。

赎罪之路，或许从这一跪，才真正开始。

而那把破碎的琵琶，依旧静默在角落，弦断无声。

长夜未央，黎明的曙光，尚被阻隔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宝月楼内的奇楠香，依旧袅袅盘旋，试图安抚这满室的创伤与罪孽，却不知，有些伤痕，早已刻入命运的年轮，永世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