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冰冷。恨意未曾消减,但那剧烈的、让她呕血的撕扯感,平复了下去,沉淀为一种更深的、更绝望的淡漠。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李湛立刻反应过来,亲自端过一旁温着的清水,用银匙一点点喂到她唇边。动作笨拙,却极其耐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高内侍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禀报声:
“大家…宫中来报,皇后娘娘听闻陛下连日未归,忧心不已,已命人三次前来宝月楼外问安…另外,崔贵妃产后体虚,思念陛下…还有,中书省几位大人已在宫门外候了半宿,有陇右军情、漕运急务需陛下即刻定夺…”
一连串的消息,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这暖阁内短暂而虚假的平静。
李湛喂水的动作顿住了,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厌烦和疲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挥手让高内侍退下,让那些烦扰的政事、那些后宫的女人,都统统消失。
“陛下。”
一个微弱,却清晰冷静的声音响起。
李湛低头,对上了鱼阅微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劫后余生的依赖,没有软化的情意,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和……嘲讽。
“高内侍说的对。”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小锤,敲打在他刚刚升起一点希冀的心上,“您该回宫了。”
李湛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
鱼阅微却微微扯动嘴角,那是一个极淡、极冷的笑:“陛下守着我这残破之躯,跪了一夜,说了一夜的糊涂话…难道,就真能赎清罪孽?难道,陇右的将士会因为陛下的忏悔而击退突厥?难道,漕运的百姓会因为陛下的儿女情长而吃饱穿暖?”
她的话语,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在李湛脸上。
“还是说…”她的目光扫过他狼狈的龙袍,语气里的讽刺更深,“陛下是打算…从此君王不早朝,将这万里江山、黎民百姓,都弃之不顾,只在这宝月楼里,对着一个恨你入骨的女子…演你的情深义重,赎你的…虚妄之罪?”
字字诛心。
李湛的脸色,在她一句句的质问和讽刺中,一点点变得惨白。他看着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所有的不堪,所有试图逃避的软弱,都被她看了个通透。
他确实是累了,厌了。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抛开一切,只守着她。哪怕她恨他,哪怕彼此折磨,也好过回到那个冰冷、虚伪、充满算计的皇宫。
可她的话,将他这最后一点懦弱的幻想,也彻底击碎。
他是皇帝。
他身上担着江山社稷,担着无数人的生死。
他没有资格任性,没有资格…只做李湛。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因为跪了太久,双腿麻木刺痛,身形微微晃了晃。高内侍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抬手阻止。
他低头,看着榻上面无表情的鱼阅微,喉咙干涩,最终,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宽心。”
然后,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却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向外走去。
明黄色的背影,在晨曦中,竟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佝偻和…苍凉。
鱼阅微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暖阁,听着楼下传来内侍们如释重负又小心翼翼的准备銮驾的声音,缓缓地、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冰凉的泪,从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没入枕中,消失不见。
她逼走了他。
用他最无法反驳的理由,用他最该承担的责任。
也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藕断丝连的可能。
从今往后,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她是深陷泥沼的罪臣之女。
中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再也回不去的…杏花春雨,青衫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