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沾着香灰和汗渍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摸那玉坠。
指尖即将触及时,却又猛地缩回。
他不配。
他这双沾满忠臣鲜血、沾满权术算计的手,不配触碰这代表着她纯净年华的信物。
“阅微…”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卑微,“朕该怎么做…你告诉朕…朕到底该怎么做…”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殿内火苗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疯狂的破坏耗尽了他的体力,也似乎暂时掏空了他激荡的情绪。他顺着御案,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案腿,蜷缩起来。
他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之中。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九五之尊,不是什么天子帝王,他只是一个被悔恨、恐惧和巨大孤独彻底击垮的男人。
白日里在上阳宫,他抱着新生的皇子,听着满殿的恭维和笑声,那一刻,他感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那些热闹和喜悦都是真的,却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个戏子,在台上卖力演出着父慈子孝、君仁臣忠的戏码,台下掌声雷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戏服之下,早已空无一物。
而宝月楼里那个濒死的女子,那个用最残忍的清醒逼他面对现实的女人,反而成了他在这虚幻浮华的世界里,唯一能触摸到的、冰冷的真实。
他需要这份真实,哪怕它带着血和恨。
他害怕失去这份真实,哪怕它让他痛不欲生。
“高裕。”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脸上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空洞,声音也恢复了平静,却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死水般的平静。
高内侍连忙应声:“老奴在。”
“火,扑灭。”他看着那仍在燃烧的纱幔,淡淡道,“这里,收拾干净。明日朕上朝前,要一切如常。”
“是。”高内侍心中骇然,却不敢多问,连忙招呼了几个心腹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以最快的速度扑灭火苗,清理狼藉。
李湛就那样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忙碌,眼神空洞,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
当大殿勉强恢复了表面的秩序,他缓缓站起身。
天,快亮了。
太极宫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皇帝必须穿戴整齐,去面对他的朝臣,他的帝国。
而这一夜的疯狂,如同殿内那被迅速扑灭的火焰和仔细清理的痕迹一样,将被深深掩埋,成为这九重宫阙之下,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有李湛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已经随着那把琵琶,彻底碎裂,再也无法拼凑。
他站起身,对高内侍吩咐,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仿佛昨夜那个癫狂崩溃的人从未存在过:
“更衣,准备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