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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惊鸿（第3页）

那恨意是铭刻于骨的，无法消弭。

可在此刻，望着这个昏迷中卸下所有帝王伪饰、只剩下脆弱与痛楚的男子，她无法再仅仅以“恨”之一字，来界定他们之间这纠缠扭曲、难解难分的关系。

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身都不愿深究的…悲悯。对一个被自身权欲和帝座牢笼共同塑造、最终变得面目全非的魂魄的悲悯。以及，一种更为沉重的、关乎道义与未竟之志的……抉择。

天将破晓时，李湛的呼吸终是变得平稳绵长，沉沉睡去。

鱼阅微站起身，行至窗边，推开窗扉。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驱散了些许药气，也令她混沌的灵台清明了些许。她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长安城，心中一片空茫，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落定。

她知道，有些事物，从昨夜他晕厥于她面前，从她那一声失态的惊呼伊始，便已迥然不同。而她，也已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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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内，却是另一番凄楚光景。

廷杖留下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着郑元柔的身体，更灼烧着她作为皇后和世家女的尊严。

她趴在冰冷的榻上，连翻身都极其艰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皮开肉绽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宫人被换了一茬，留下的皆是战战兢兢的新面孔，无人敢多言，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

伤痛与屈辱交织，让她在昏沉与清醒的间隙，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充满自嘲的苦笑。

她想起昨日在宝月楼暖阁外窥见的那一幕，那个清冷女子的侧影…当时只觉得震惊与愤怒，此刻细细回想，那眉宇间的书卷气，那平静甚至是漠然的眼神…电光火石间，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猛地撞入脑海。

是了…是她！

许多年前，自己尚在闺中，作为荥阳郑氏的嫡长女，亦是各种诗会文宴的常客。

似乎…就在某次诗会上，曾见过一个清瘦的少女，不仅曲艺惊人，偶尔论及时事，竟也颇有见地，引得众人侧目。

那少女…好像就是姓鱼，是那个以风骨著称的秘书监鱼玄理之女。

当年自己虽是众星捧月，可少女争强好胜的心思，却总是忍不住将那个气质卓然、谈吐不俗的鱼家女子，暗暗与自身比较，心中偶尔会掠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介怀。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那般不堪的情景下，以这种方式重逢。命运，何其弄人。

而荥阳郑氏本家，在得知皇后竟被皇帝施以廷杖这等骇人听闻的刑罚后，自是震怒惊骇。

族中几位有分量的长辈想方设法递话入宫询问情况，言辞间充满了不敢置信与愤懑。

然而，郑元柔在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恐惧中，头脑却异常清醒。

她透过族人的关切，看到了其下隐藏的、对可能引火烧身的深深忌惮。

她心里明镜似的，郑氏虽是五姓七宗之一，累世清望，但在军中根基不深，朝中实权亦非独占鳌头，比起树大根深的崔氏，并非权倾朝野。

皇帝昨日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那为了维护那个女子甚至不惜废后、不惜让郑氏陪葬的疯狂姿态，让她深知，有些界限，此刻绝不能逾越。

有些亏，眼下只能和血吞下。她强撑着精神，只含糊回复族人，言及自身言行确有不慎，触怒天颜，让家族暂勿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李湛是在午后才醒转的。

意识回笼的刹那，剧烈的头痛与浑身的虚软让他闷哼了一声。他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头顶陌生的纱帐，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皇后的闯入，他的暴怒，廷杖，回到宝月楼，阅微的决绝，他的跪地哀求，还有那灭顶的绝望与最终的黑暗……

“阅微！”他猛地欲要坐起，却因无力而重重跌回枕上，一阵头晕目眩。

“陛下！您醒了！”守在榻边的高内侍惊喜交加，连忙上前搀扶，“您可吓煞老奴了！太医嘱咐您需静养……”

李湛却顾不得这些，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暖阁，直至看见那个依旧坐于书案之后，正垂首翻阅着一卷文书的身影时，狂跳的心方稍稍安定。

她还在。

她没有离去。

那些文书…也依旧在书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