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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三尺（第3页）

他惧。

惧再次见她疏离的眼神。

惧自己笨拙的言语，又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他终究什么也未言，重新执笔，将所有的情愫，再度强行压入那关于如何应对门阀在春闱前夕，可能发起的更大规模舆论反扑的思虑之中。

而鱼阅微，在他目光移转的刹那，指尖于琴谱上的动作一顿。

她能感知他那欲言又止的视线，亦能感知这三日来，他那种刻意维系的、近乎负气般的沉默之下，所隐匿的忐忑与不安。楼下的笙歌曼舞，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提醒着她身处何地，亦提醒着他与她，终究是云泥之别，即便在这看似平静的“共处”中。

她并非全无触动。

只是，那夜他失控的悲泣，连同乐游原上那场荒唐的闹剧，皆如根根芒刺，扎于心间。令她愈发清醒地认知到两人之间那无法逾越的鸿沟，以及这段牵系本身的扭曲与不堪。

他可是勤政的明主，亦可是失控的昏君；可是对她小心翼翼、甚而卑微乞求的“李湛”，亦可是动辄廷杖中宫、手段酷烈的帝王。

孰为真他？

皆是。

而她自身，于此漩涡之中，又算得什么？一个承托他复杂心绪的影子？一个见证他更革之路的观者？抑或一个……他试图用以填补内心空寂的、带着血仇的慰藉？

她懒于再分辨。

维系现状，或许方是上选。

互不打扰，各自安于此方寸之地的“本分”——他处置他的江山，她研习她的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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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三日里，宝月楼外，也曾有过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杜清臣那日自乐游原归来，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他不知那日后，阅微娘子可曾再受到那“故旧”的为难？

他几次提笔，想写一张问候的帖子，措辞谨慎地托人递入楼中，不求回复，只盼能得知她一切安好。他甚至想好了如何避开可能的是非，只以寻常旧识的名义关切一二。

然而，笔尖在纸面上悬了许久，墨迹都将晕开，他终究还是颓然放下。

他有何立场？不过数面之缘，又能代表什么？这宝月楼是是非之地，他一个无甚根基的布衣，贸然递帖问候一位正当红的乐伎，传入他人耳中，于她，于己，恐皆非幸事。

更何况，那日她身边……似乎另有隐情。那位气度不凡的“故旧”，绝非寻常人物。

思及此，杜清臣心中那点微弱的念头，便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他将那未写一字的帖子揉成一团，掷于纸篓，只将那份莫名的担忧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深深埋入心底，重新投入到即将到来的吏部铨选备考之中。

长安太大，人心太杂，有些事，有些人，终究如同镜花水月，非他可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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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余晖再度浸染窗棂，第三日亦将尽。

暖阁内，烛火未燃，光线渐趋昏昧。楼下已开始准备夜间的盛宴，碗碟碰撞声、女子的娇笑声、孙十三娘指挥若定的嗓音隐约可闻，预示着又一场浮华喧嚣即将拉开序幕。

李湛批罢最后一份奏章，搁下笔，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奏章所言，正是边镇几位门阀出身的将领，以军需不足、士卒怨望为由，联名上书，言语间隐隐有胁迫之意。山雨欲来风满楼。

鱼阅微亦合拢手中琴谱，揉了揉酸涩的眸。那琴谱之上，某个失传的轮指技法，她反复推敲三日，依旧未能全然参透，心下不免有些许烦闷。

三日期满。

无人知晓，下一次相见，又将是何等光景。

而这长安城的夜，依旧漫长，寒意渐浓，内里是波谲云诡的朝争与冰冷对峙的暖阁，外面是醉生梦死的笙歌与无数隐藏于夜色下的，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