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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啼血（第3页）

甚至还有不知何时，或许是在他不知情的角落里，留下的些许细小旧创。这具身躯，仿佛一卷摊开的血泪史书，短短五载，旧痕未愈，新伤又至。

他方知，他的荒唐，能伤她如斯。

“啊——！！！！！”

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悔愧、以及一种被彻底洗涤般的震撼，如同地火喷薄，自他胸臆间炸裂开来！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号，猛地扑倒在榻沿，紧紧拥住鱼阅微冰冷的身躯，放声恸哭！

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低泣，而是如同失侣孤鸿，充满了绝望、惶惑与撕心裂肺的痛楚。热泪奔涌，濡湿了她散落的如墨青丝，亦晕开了那卷她仍紧握的《刍议》终章上的字迹。

“阅微……是朕错了……朕错得离谱！错得荒唐！”

“朕自负能掌控一切，却连你一人都护不住！眼睁睁看着你受尽屈辱，看着你满身伤痕……朕算得什么九五之尊！算什么天下之主！”

他颤抖的手，想要抚摸她背上的伤，却又怕弄疼她，只能虚悬在空中，指尖因剧烈的情绪而不住痉挛。

“你说……你从未真心怪责于我……你说你父求仁得仁……你说我们所对是那陈规，是那罗网……”

“可正是朕！是朕的优柔！是朕的权衡！是朕自以为是的‘不得已’，才纵容了那些蛀虫，才织就了这吃人的网！才让你……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一切！”

他猛地将脸埋入她颈侧冰凉的发丝间，声音闷重而绝望：

“朕总以为……以为来日方长，以为终有一日能弥补……能让你明白朕的心……可如今……如今你竟要撇下朕了吗？”

“求你别走……别撇下朕……”

“朕求你…再予朕一次机缘…此番朕必护你周全…你要亲眼看着朕肃清寰宇…看着朕将你们期盼的清明世道…亲手挣来…”

他哭得身躯剧颤，言语支离，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依赖、所有深埋的挚爱与悔憾，尽数倾泻于这绝望的哭嚎之中。

太极宫外，汉白玉阶冰冷。

高裕跪伏在紧闭的殿门外，将内里陛下那摧肝裂胆的哭声听得真切。老内侍布满皱纹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沿着深刻的沟壑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听着陛下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唤与自责，心中亦是痛如刀绞。

然而，与殿内那些惶恐慌张、只忧心陛下龙体与朝局动荡的宫人不同，高裕此刻心中盘旋的，更多是对于殿内那位气息奄奄的女子最真切的祈愿。

他不再是为陛下祈祷，亦非为这大唐国祚。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朝着那虚无缥缈却承载着众生希望的苍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极其微弱的聲音，发自肺腑地默念着：

“老天爷……各方神明……过往游魂……老奴高裕，此一生卑贱，未曾敢有所求……今日，但求您们……睁睁眼……”

他脑海中浮现出鱼阅微清冷的面容，想起她为护他这老奴而对陛下出言，想起她身处泥沼却依旧试图护住那点琵琶技艺的执拗，想起她直至此刻，仍念着江山社稷、为陛下卸下心结的通透……

“求您们……发发慈悲……保佑保佑鱼娘子吧……”

“她这一生……太苦了……家破人亡，沦落风尘，如今又遭此大难……她不过是个灵透善良的女子，何至于要受尽这般磋磨……”

“老奴不求她日后荣华富贵，不求她位份尊荣……只求您们……留她一线生机……让她活下来……哪怕……哪怕只是让她再看看这世间的日光，再弹一曲她心爱的琵琶……她心里……还装着这天下，还念着要给这世间挣个清明啊……”

高裕说着，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自己这微末老仆的所有祈愿与生命力，都通过这最原始的方式，传递出去，祈求上苍垂怜那个屡遭磨难却始终未曾完全泯灭光亮的灵魂。

殿内，君王的悲声与殿外，老仆无声却虔诚的叩首，在这沉寂的深宫中，交织成一曲最为凄怆的夜祷。

这一夜，太极宫的明烛，注定为一人长耀。

而大唐的天幕，亦仿佛随着这悲声与祈愿，悄然倾侧，等待着黎明未知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