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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发芙蓉（第2页）

老夫人将方才议及的苏家婚事缓缓道来，末了温和问道：“三姐儿，此事关乎你终身，祖母虽觉合适，却也需你自个儿愿意。那苏家郎君家境清寒，远不如我家，你若觉得委屈，但说无妨，祖母绝不勉强。”

赵宛君闻言，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垂下头去，细长的手指绞着衣带，沉默了片刻，方抬起眼帘，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祖母，母亲为宛儿终身计，苦心寻觅，宛儿感激不尽。门第之见，本是世俗虚礼。宛儿虽深处闺阁，亦常听父兄谈及朝中气象更新，寒门才俊脱颖而出。那苏家郎君既蒙祖母如此赞誉，想必是品学兼优的君子。”

话语逐渐坚定。

“宛君不慕那朱门酒肉，只愿寻一志趣相投、品行端方的郎君，举案齐眉，安稳度日。若他…若他真如祖母所言，宛君…宛君愿意。”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低，羞意难掩，却将“愿意”二字说得异常清晰。

柳氏见女儿如此明理懂事，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不由欣慰一笑。

老夫人更是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孩子！你能如此想，不愧是我赵家的女儿！那此事便这么定了。柳氏，你即可开始悄悄准备起来，待苏家请的官媒上门，便可依礼行事。”

鱼阅微迁入胜业坊新居后，日子仿佛骤然安静下来。庭前植有几株晚开的玉兰，风过时落英簌簌。她背部的杖伤渐渐收口，留下深浅交错的疤痕，如同烙印，提醒着那场不堪回首的劫难。她每日里多是静坐看书，或于庭中缓步，神色较以往更为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然而，一些微妙的改变，也在悄然发生。

这日，侍女捧来一封素笺，并无落款，只在封口处压了一朵干涸的、不知名的野花。

“娘子，门房说不知是何人塞进来的。”

鱼阅微接过，展开。信纸粗糙，字迹却工整，甚至带着几分稚拙：

“南山先生在上：小人乃河东盐场灶户之子。阿爹蒙冤得雪，卢贼伏法，家中终得喘息。阿娘日夜为您祈福。愿先生身体康泰，长命百岁。灶户阿草敬上”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感激。

鱼阅微握着这封匿名信，指尖微微颤抖，良久，才轻轻将其折好，收入一个紫檀木匣中。那匣内，已有了数封类似的信笺，有称赞《刍议》开启民智的，有感谢新政让家中田亩得以登记的……皆是无名者所寄。

又一日，她觉着气闷，便戴了帷帽，由侍女陪着，至坊间一家颇有名气的绸缎庄想选些料子。掌柜的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热情迎上，介绍着各色绫罗绸缎。待她选定两匹素锦，问及价钱时，掌柜却连连摆手：

“娘子说笑了，这两匹料子颜色旧了，本就是要处理的，不值几个钱，娘子若不嫌弃，只管拿去便是。”

鱼阅微微怔，她虽不通庶务，也知这两匹乃是上好的江南新锦，何来“颜色旧了”之说？她执意要付，那掌柜竟有些急了，压低了声音道：“娘子莫要推辞，小店……小店聊表心意，只望娘子莫要声张。”那眼神中，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敬意与……怜悯？

她默然片刻，终是未再坚持。离去时，那掌柜还特意包了几样时新花样的小块料子，硬塞给侍女，说是“搭头”。

此类事情，接踵而至。

去药肆抓药，老板总会多包上几味珍贵的滋补药材，却只收寻常草药的钱；偶在街边小摊驻足，卖胡饼的老翁会执意多塞给她一个还烫手的饼子；甚至连巷口顽皮的孩童，见到她都会停下追逐，怯生生地喊一声“娘子安好”……

这些莫名的、悄无声息的善意，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在她周围。她起初疑惑，旋即了然。

菜市口一事，虽被朝廷刻意压下细节，然“宝月楼鱼娘子”、“南山野客”、“当众受辱”、“陛下亲救”等关键词，早已在长安坊间口耳相传，演变成各种版本的传奇。

这些平民百姓，或许不知朝堂波诡云谲，却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弱者的同情，对“敢言者”的敬意，以及对这世道或许能变得更好的一点微末期望。

鱼阅微行走在胜业坊洁净的青石板路上，春日暖阳透过帷帽的薄纱，柔和地洒在脸上。她听着耳畔市井的喧嚣，感受着怀中那几封匿名信的重量，以及那些来自陌生人的、不着痕迹的关怀。

心口那冰封的一角，在这人间烟火的徐徐熏染下，似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悄然融化。

仇恨依旧在，伤痕依旧在。

但某些东西，仿佛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