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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载光阴（第2页）

“呆子，跟了这么久，还不上前来说话？”

杜清臣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像是被那只躁动已久的雀鸟终于破膛而出，又像是被投入滚水的冰雪，瞬间融化沸腾，让他几乎握不住缰绳。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慌乱，猛地催马靠近了些，隔着那扇车窗，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又有些语无伦次：“你……你……”

车帘缝隙后，传来鱼阅微如同气音般的低语，那语调里充满了明显调侃的意味，与三年前一般无二：“杜十三，三年不见，怎的成了锯嘴葫芦？方才远远瞧着，还以为是哪家迷路的书生，傻愣愣杵在柳树下吹风呢！”

这语气，这腔调，这熟悉的“杜十三”！

杜清臣心头那点寒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一股热意涌上眼眶，那股属于杜十三的狷介，混合着巨大的喜悦，似乎又回来了几分。他控着马缰，与马车保持着并行，同样压低声音回道，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某……某不过是途径此地，偶遇故人车队，驻足观望片刻罢了。倒是鱼小娘子，三年播州风物熏陶，这国子祭酒千金的气度是愈发……端凝了，怎的还如从前般……捉弄于人？”

“途径？”

车帘后的声音带着低笑，虽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欢快。

“杜公子这路经得可真是巧，百里之外，荒郊野岭，莫非是来此寻访什么世外高人、探讨诗词歌赋不成？还是说……这长安城的春光太好，引得杜公子要踏青至百里之外？”

“你！”

杜清臣被她噎住，耳根微热，却因这熟悉的斗嘴而感到无比熨帖，强自争辩道，

“天下之大，某何处去不得？倒是你，瞧着沉稳端庄，怎的还如从前般……强词夺理！”

“哦？”

车帘微微晃动，她的声音里笑意更浓，带着戏谑，“那便是小女子误会了。原以为杜公子是感念旧谊，不辞辛劳，特意前来，迎一迎我这远谪归来的故人。既如此，公子请自便，这官道宽阔，我们各走一边便是，莫要耽误了公子……踏青的雅兴。”

说着，那车帘竟作势要放下。

“且慢！”

杜清臣心中一急，那点故作镇定的姿态瞬间瓦解，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知又中了她的计，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却再也生不起半分气恼，只有满心的庆幸。

车帘后传来一声如春风拂弦般的、得逞的轻笑。随即，她又悄悄将帘子掀开一丝，飞快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爹爹就在前面，不便多言。待回府安顿好了……老地方，海棠树下，你若得空，我将播州听来的几支俚曲，还有……还有这几年的见闻，说与你听。虽不及宫廷雅乐，倒也……别有野趣，或许能入你杜大家之耳。”

话音未落，车帘已迅速落下，再次隔绝了内外。

但杜清臣却仿佛能看到，帘后那张清冷如玉的面容上，此刻定然漾开了一抹如同冲破云层的三月春阳般明媚而灵动的笑容，驱散了所有疏离的假象。

他勒住马，停在原地，望着那车队渐行渐远，直到化作官道尽头的几个黑点。春风拂面，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也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希望，将他心头积压三年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紧握缰绳而微微泛白、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指，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抑制不住的、无比真切而深长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的光亮。

原来，她未曾真正改变。

或者说，她变了，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沉静，拥有了文人风骨与大家气度，但在那清冷外表之下，属于鱼阅微的那颗赤子之心，那份灵动机锋，那份独独对他才会显露的狡黠，依旧鲜活如初，甚至因这岁月的沉淀与空间的阻隔，而显得愈发珍贵。

而那株老海棠树下的约定，如同穿越了三年光阴、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承诺，终于在这一刻，落回了彼此心间。

杜清臣调转马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目光不再有丝毫迷茫与忐忑，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磅礴的力量。国子祭酒之女又如何？东宫旧识又如何？他杜清臣，自有他的道路要走，自有他的前程要搏。

他知道，有些路，他必须更快、更稳地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海棠树下，即将再次响起的琵琶声，与那双清冷表面下，始终为他保留着一份灵动与温暖的眼眸。

山河万里，故人依旧。

前路虽漫，此心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