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之额头重重叩地:“臣……臣一时偏信前报,有失持平,请陛下责罚!”
左相出列,拱手道:“陛下,宋中丞心直言锐,虽有过激之处,然亦是为军纪着想。此番有错,当罚,但罪不至重——”
“左相。”武元姝截断他:“你倒是护得周到。”
左相心中一凛,仍沉声道:“臣不敢。”
武元姝眯起眼,敲了敲龙案:“御史台查案,一步走偏,尚可说‘偏信前报’。”
“那中书省账房,把三封‘急报’按常规处理——是谁签的字?”
殿下一静。中书舍人脸色惨白,一步三晃地出列,扑通跪下:“回陛下……当日值班,确由臣签转……”
“你为何按常规处理?”武元姝语气平平。
中书舍人额头磕在砖上,声音发颤:“臣、臣一时疏忽,只以为潼川素有余粮,未曾想到敌军封锁如此之急……”
武元姝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左相:“左相,这就是你口中的‘皆从大局出发’?”
左相面不改色:“陛下,当日情势确难预料——”
“难预料?”武元姝眼神骤冷,“朕在潼川城头,被箭雨压得抬不起头,尚能预料‘若不调粮,必破城’——你们在京中饮着热茶,看折子看得眼花了?”
殿中噤若寒蝉。她缓缓吐气,合上案前文书:“依朕看来,这三日里,真正该问罪的——”
“吏部怠忽查核,记大过一次;中书省签转不严,值班舍人革职查办;御史台宋彦之,偏信片言,诬言‘毁边’,记大过一次,罚俸半年。”
她话音一落,宋彦之与那中书舍人齐齐叩首,连说“不敢辞罚”。
“至于顾长陵。”武元姝终于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殿中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潼川被围,粮道断绝。”她缓缓道,“军律虽有‘权宜’之条,却模糊不清,致使主帅进退两难。顾长陵身为主将,有擅改手续之实。但其所调之粮,量有度、时有因,且确实救潼川一城,固京畿之安。”
她顿了一顿,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军纪,不是用来杀能打仗的将军的,而是用来杀不敢为的懦夫。”
这一句落下,不少武将背脊都直了几分。
“顾长陵一事——”武元姝敛眸:“功过相抵。”
“即日起,修订军律。自今往后——遇战况急变,前线主帅可按‘潼川例’行事。”
“其一,有斥候急报为证;其二,不得调空一线军粮;其三,战后三日内,须报备中枢查核。依此三条执行者,得记‘权宜之功’,免军法之责。”
说到这里,她抬眼,目光如锋:“且此一条,名为——‘潼川军例’。”
殿中一震。
“此例随大周军律存,列于首条。日后再遇战事,凡有人敢学中书今日之迟疑,或以‘军律’为名拒战机之变,皆依‘懈战’论处。”
武将们齐齐伏地,高声应命:“谨遵陛下军令!”
文臣们没有出声,却无一人敢反对。
左相目光深沉,看着御座上的年轻帝王,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朦胧的预感——她不只是“敢杀”。她还会用一场查案,把整个军律,重新按她想要的样子,重写一遍。
“顾卿。”武元姝忽然开口。
殿下一愣——方才早朝,他并未列班。
“传朕口谕。”她淡淡道,“告顾长陵——潼川一案,既有擅改之实,朕不记功、不记罪。”
“但大周军律,可因他而改,前线将士,可因他而活。此,才是他该拿的东西。”
“至于他自己想要什么——”她额间凤纹在光下冷冷一闪:“让他回府,自己去想。”
殿中不少人面露异色。这话,听着像褒也是罚。既没升,也没贬,只把他的名字刻进军律。
可有些人却明白——这比“升官”难得多。
军功会被遗忘,职位会被夺。军律却会世代传下,供后世将帅翻阅。
兵部尚书拱手,大声应道:“臣等谨遵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