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不闪不避,“你会走吗?”
顾长陵一怔。他缓缓直起背,膝盖仍贴在地上,目光却一点点亮起来:
“不会。”
“那若朕答你——‘你是人’?”武元姝逼问,“你会怎样?”
顾长陵的喉头上下滚动一下,声音低哑:“臣,会更不愿走。”
武元姝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意里没有轻蔑,也没有取笑,像是终于遇到了一句顺耳的实话:
“很好。”
她抬手,伸出两根指头,在他盔甲的甲缝处轻轻一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顾长陵,你是朕的刀,也是朕的人。”
“这两样,缺一不可。”
顾长陵怔住,眼尾微微发红。
“朕让你上朕的榻,不是因为你会舞枪。”武元姝低声,“朕让你抱着朕睡,是因为——”
她顿了一下,目光沉了沉:“因为朕信你。朕信你不会拿‘刀’去换‘宠’,不会拿‘枕边人’去换‘军中之权’。”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朕若只想找个陪朕的人,宫里谁不能用?偏偏朕用你。你以为,这只是朕孤独?”
顾长陵的呼吸慢慢乱了:“臣……”他艰难地开口,“不敢妄自揣度陛下……”
“少来。”武元姝冷淡地截断,“你今天敢闯进来问朕‘刀还是人’,就说明你早就揣了一路。”
顾长陵:“……”
她忽然俯身,手指落在他眉心,往下一划:“听好了。殿上,你是朕的刀。殿下——你是那个,朕收了所有刀意以后,还愿意让他看见朕疲惫的人。”
“谢从礼可以替朕把江河田亩都想清楚。”武元姝淡淡道,“他知道朕要什么世道。”
“可你——”
她往前一步,几乎把他整个影子都纳在自己脚下:“你知道朕,会怕什么。”
顾长陵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颤:“陛下怕什么?”
武元姝看着他,半晌,才低声说:“朕怕有一日——连你也不再问朕这些话。”
她垂下眼,声音轻得像刚才火光溅出的那一点火星:“朕可以不需要世上任何人来问‘陛下可还好’。”
“但朕,不想连你也学会,只会跪着,不敢抬头。”
顾长陵胸腔像被什么猛地刺了一下,又被人一把按住。
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问出去的那一句“在不在她心里”,不是只有他在怕答案。
她也在怕,怕他问不出第二次。
“所以。”武元姝收回手,声音恢复一贯的冷静,“谢从礼让你来问,是好事。”
“朕欠他一个人情。”
顾长陵怔了一下:“……陛下不怪他多嘴?”
“他没多嘴。”武元姝淡淡道,“若旁人敢问你这些,朕会拔了他的舌头。他不同。”
她目光略沉,隐隐带着几分旧日的复杂:“他知道,朕年少时……最怕的是什么。”
“是什么?”顾长陵脱口而出,问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