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提郎选,不再是“劝陛下开后宫”,而是在变相逼问:“那个孩子,从何而来?”
这条路,不能走。
谢从礼抹去尚未干透的墨迹,重新铺开一张奏折底稿。折稿的开头,他写下:“论立储之名而不立储之实。”
他要做的,不是去追问“喜脉”真假,而是提前替这件事,搭一个“将来能容纳它”的框架。
让天下人知道,皇嗣之事,只能由陛下一人决定;而无论有无皇嗣,大周都应先有一套稳住人心的说法。
至于那个孩子的身世,不是他谢从礼该问的。
他提笔,字如流水,却每一笔都带着一种极清醒的后退:他退开一步,为的是,留出一块只属于陛下与那某个人的位置。
顾长陵并不知道左相、谢从礼各自在暗处推演了多少。
他只知道,陛下说“三日不要进宫”,他便真憋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把自己扔在军营:校场点兵,亲自巡了几条曾经险些断粮的粮道,又宿在营中与老将们对了一夜兵。
亲兵们看他的神色,总觉得比从前更沉了一些,却也没谁敢问。
只听见顾将军交代了一句:“未来数月,镇北军行军,不许冒进。有什么战事,先回京问旨。”
众人皆有些诧异——以前顾长陵最讨厌的,就是远在边关还要看京中脸色。如今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反而像是真从心里认下来的约束。
第四日早朝。
顾长陵照旧立在武将班首,身着朝服,却比往日更沉稳。朝中有人提及北境小寇扰边。以往他必然会出班请缨,这次却紧抿着唇,只在心里飞快盘算——
北境路远,若他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她如今有孕两月,再往后几个月,是最险的时候。
这时,就听御座上传来那道熟悉而清晰的声音:“顾卿。”
顾长陵出班:“臣在。”
“北境一事,可有章程?”她问。
顾长陵抱拳:“回陛下,北境小寇素来借雪势掠食,不成大患。臣建议——暂不需大军出征,只命地方守将闭垒清野,待春融雪化,自可解。”
左相闻言,看了他一眼——顾长陵居然主动说“不出征”?这可不是昔日那个“逢战必请命”的将军。
武元姝眸光微闪,淡淡道:“好。”
她顿了顿,又道:“北境暂按顾将军所议。你留京整兵,待朕另有调遣。”
这一句一落,文臣阵中便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留京”——这两个字,听上去没有半点责罚之意,反像是“特意留用”。
有人在心里默默记下一条:陛下近日虽不提顾长陵,却没有“冷他”,反而用得更紧。
谢从礼站在文臣行列后端,目光在陛下与顾长陵之间一晃即收,心里却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在这个时候,放他出京。说明她已经把“安全”这两个字,认真地往自己身边挪了一寸。
早朝散后,顾长陵依旧照例退到殿外阶下。他原以为,三日不见之后,她会在殿门口唤他。
可今晨,直到百官散尽,内侍来回几趟传旨,都只是:“陛下今日乏倦,不再召见。”
顾长陵站在殿阶下片刻,抱拳:“臣遵旨。”
转身离去,没人看见,背过身的那一刻,他掌心收紧到指节泛白。不是疑心她变脸,只是——在这种时候,他忍不住想多看她一眼。
寝殿内,武元姝靠在榻侧,听总管太监禀报:“顾将军已退了。”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太监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不见一见顾将军?”
“昨日才见。”武元姝合上手中折子,“再见,他就该怀疑朕是在养他了。”
她语气听着冷淡,指尖却轻轻按在案下的小腹,几乎不被人察觉。
“他若真聪明。”她淡淡道,“就该习惯——朕不会天天召他。习惯了,对他,对朕,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