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城上烽火通明,鼓声不绝,整个潼川城都在等一场必然要来的战。
潼川被围的第十五天,城上烽火通明,鼓声如雷。
十五日前,兵部郎中在行殿的角落里抖着手记账,写下:“粮尚可支二十日。”
到了今天他把那个“二十日”改成了“十日”。
因为从第五天起,顾长陵便下令减粮。先减军中副将、校尉的口粮,再减自己营中亲兵的,最后才轮到普通士卒。
“城里百姓吃什么?”那日武元姝在城楼上问。
顾长陵看着城下挤在巷子里的难民,沉声道:“先开官仓,再杀军马。”
她点了点头:“再命人在城里买粮,有多少收多少。”
“陛下,城中百姓自己也不够吃。”地方官战战兢兢。
“那就记账。”她淡淡道,“能活下来的,日后给他们折粮。活不下来的——你还想跟死人算账?”
地方官吓得连连磕头:“不敢,不敢。”
御史在旁边默默看着,手里捏着的小册子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原本是来“监察镇北军是否夸大战事”的,此时只觉得喉咙里有一股铁锈味儿,什么“夸大”两个字,已经说不出口了。
到了围城的第十七天,敌军攻城的次数越来越密。
白日里是弓弩轰鸣,夜里是云梯、钩索、火箭和滚烫的松油。
潼川的城墙本来就不算高,大部分防御靠的是外围的营垒和伏兵。如今外线被一点点蚕食收紧,城头的每一块砖,几乎都染上了血。
武元姝这天上城楼时,脚下踩着的,是新换上去的一段木板——昨夜那一处被火箭烧塌,一队镇北军连同城垛一起坠下去,尸身和碎石混在城根下,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墙。
“陛下今日不必上城。”顾长陵挡在她身前,甲上油渍未干,“今晨攻势不重,末将自去便是。”
“朕待在城里,你去城上。”她侧目看他,“镇北军的士卒,看见的是谁在跟他们一道挨箭?”
顾长陵沉默片刻:“看陛下,在某些时候,不一定是好事。”
“那就看顾将军。”她笑了一下,“朕站在你后面。”
那一日,潼川北面城头的士卒们,清清楚楚地看见——玄甲的镇北将军站在皇帝之前,挡掉了第一波扑面而来的箭雨;
而那位他们只在传闻里听过的皇帝,披着战袍,立在他身后,手里捏着是城砖,不是象牙折柄。
后来有人在城下嚎叫:“皇帝在城头,杀上去!”
镇北军的校尉红着眼大吼:“陛下在城头,你们死了也是一条命!”
那一日攻城的敌军被打退了三次,尸体堆在城下,被风一吹,像乱草一样伏倒。
夜色压得低,城头的火把一排排插在风里,被吹得泛白。这是潼川被围的第十七夜。
顾长陵回到行营,帐中灯火还亮着。军需郎中守在案前,一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
“将军。”
顾长陵“嗯”了一声,目光落到案上那一沓薄得可怜的军需簿——上头用朱笔圈出的几行字,像一只只钉在纸上的钉子。
“城中尚余粮几何?”他开口。
军需郎中咽了咽口水:“按昼夜减半口粮计,昨夜所报……不算军马,只军士与城中丁壮,尚余不足三日。”
帐中沉了一瞬。外头风雪拍着营幕,发出一声闷响。
顾长陵没说话,伸手把那本簿子翻开。三条粗黑的墨线从潼川伸出去,一路连到北境三营、西陲军镇、中线关口,旁边用小字写着上次换仓的日期和结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