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吗?”他轻声问。
“还好。”她闭着眼,“比起在潼川城头,这个不叫累,那时候朕是真怕。”
“怕?”顾长陵低头看她。
“怕再看不见你。”她开得很淡。
她顿了一会儿,又道:“这回不一样,现在朕有昭宁,有这两个,还有你。朕……不想死。”
顾长陵喉头一颤,收紧了手臂。
“你也不许死。”她闭着眼,“哪怕朕以后真成了瓷瓶,走一步要扶三个人,你也不许死在朕前头。朕怕麻烦,你死了,朕还得替你收拾后事。”
顾长陵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低声应:“臣不死,也不敢死。”
“再敢。”她轻轻道,“就把你从顾家谱里划掉。”
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郑重道:“臣记下了。陛下刚才说的话,臣一句都不会忘。”
烛火终于熄灭。黑暗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还有她腹中那两点细小却有力的脉搏,一起在这座宫城里,慢慢合拍。
自北境回京后,贞曜十四年的时序很快滑进了深秋。紫宸殿的廊下早早挂上了挡风帘,风一吹,帘边猎猎作响。武元姝原本就不是耐得住闲的性子。
可这一次,哪怕她再不愿承认,腹中的双胎也逼着她慢下许多步。六个月的时候,她的肚子便显得很明显。
宽大的帝王朝服仍旧遮得住线条,可下朝回宫解开腰带时,衣襟散开,隆起的一截便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不像怀昭宁时那样,前几月还能“蒙混”。
这一回,喜脉和形状几乎是一起暴露的。于是,朝堂终于公然承认了一件事:大周有了第二胎,还是一胎双生。
御史台谨慎得很,先试探着进谏“请陛下慎劳,暂减朝务”,被她冷冷看了一眼:“你们是觉得朕一生孩子,天下就要乱?”
左相忙出来自行领这个“祸”,在前殿拉起一道缓冲线:“陛下,臣等的意思是重事自当劳心。细碎之务,臣等自可替陛下分担。陛下若肯稍加安养,非社稷之忧,反是社稷之福。”
武元姝看着他一头白发,沉默了一瞬:“那就照你说的做。从今往后,紫宸前殿小朝,你和谢卿主理。朕在东配殿,吵不吵得过朕,再送进来。”
于是,前殿多了一道门槛:所有吵得不可开交的案子,先在前殿吵一遍,吵得有了结果,再递进东配殿让她拍板。
有人暗笑:这是“奉旨分忧”。有人暗惊:这也是一种告诫“朕要生孩子,不是你们造反的时机。”
孕中期之后,双胎渐渐频繁动起来。晚上,昭宁常常搬着小凳子,坐在母亲的榻边,皱着眉头念兵书。
“善用兵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她念着念着,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按在娘亲的小腹上,学太医的样子,“喂”两声。
“你们听见没有?”她小声嘀咕,“娘亲说,不打仗最好。打一仗,很累。”
武元姝懒洋洋靠在软枕上,看她把兵书念得断断续续,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膝前一个已经十岁,会背《孙子》的女儿,腹中两个正一脚一脚踢她肋骨的小家伙。
她从没奢望过这样的局面。
“娘亲。”昭宁念累了,收起书,托着腮帮子问,“他们出来以后,我要教他们念兵书吗?”
“你自己先背完再说。”武元姝淡淡,“别把错的念给他们听。”
“我已经背了一半。”昭宁不服,“阿父说我很厉害。”
“你阿父一向护短。”武元姝道,“他觉得你写个自己的名字都厉害。”
昭宁想象了一下顾长陵那张一本正经夸人的脸,哼了一声,又忍不住笑出来。
笑完,她又重新把手放在娘亲腹前:“他们会不会记得我说的话?”
“不会。”武元姝实话实说,“现在他们只会踢。”
话音刚落,腹中果然“咚”地动了一下,像是有人不满被人说“只会踢”。
昭宁眼睛一亮:“娘亲!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