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前殿散朝后,武元姝回了寝殿。风从殿檐掠过,带着淡淡寒意。她站在窗前,远远看着宫墙那边一点点被暮色吞没,良久不语。
内侍小心翼翼禀报:“陛下,今晚芙蓉殿……果真不点灯吗?”
武元姝垂眸:“嗯,不点。”她顿了顿,又道:“准备銮辇。”
内侍一愣:“陛下要出宫?”
武元姝收回视线,语气平静:“去顾府。”
内侍抖了一下,忙躬身退下。
夜深,顾府。顾长陵安置完亲兵,回了内院。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命“回府好好睡一觉”。
屋内火盆烧得正旺,他却丝毫不觉得暖,只觉得空得发凉——芙蓉殿的灯不会亮,他也不会再去宫里跪。今夜,确实该睡一觉。
他坐在床榻边,盯着案上那块小小的金牌出神。那是她给的,也是他自己用一夜风雪,捧在心尖上去当规矩的。
“顾将军。”亲兵在外小声唤,“时辰不早了,您……”
“我知道了。”顾长陵回神,把金牌收进衣箱,起身解发脱袍。
火光把他肩背的旧伤线条照得隐约清晰。他躺下时,竟生出一种说不清的疲惫——不是战后的那种,而像是心里某根弦被拉得太久,忽然松开,整个人都空了。
“今晚,不会亮灯。”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陛下让你睡,你就睡。”
闭上眼,却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芙蓉殿阶下的冷石,一会儿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这是朕亲口跟你说的。”
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褥里,强行压住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屋外的风渐渐小了。他终于困意上头,意识一阵一阵往下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那边,忽然传来极轻的几声脚步。不急不缓,像是在刻意压住声音,又像是怎样都掩不住那种从小被养出来的矜贵。
顾长陵在半梦半醒间,本能地惊醒,手下意识探向床侧——那里往常挂着剑,此刻空空如也。
门口传来一声细微的碰声,像是有人轻轻触到门框。紧接着,是一声极轻的——“是这间?”
熟悉的嗓音,压得很低。顾长陵心口一震,整个人瞬间清醒。
他还未来得及起身,门扉便被人从外推开一线,一缕灯光沿着地面缓缓爬进来。紧接着,是她的声音:“都在外头守着。无旨,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内侍低声应,脚步退远。
门被合上,房中只剩他与她。顾长陵猛地坐起身,还没系好的衣襟有些凌乱,他下意识抱拳:“陛下——”
武元姝靠在门边,穿着一身深蓝宫装,广袖宽垂,绣纹隐在暗色里,外披一领黑色斗篷,黑发半挽,鬓边只插了一支素簪。
没有冠冕,没有朝服,没有任何象征帝王的东西,只有她自己。
“吵醒你了?”她语气不重,带着一点夜风吹过来的凉。
顾长陵一时不知道该说“是”还“不是”,只好道:“臣……尚未完全入睡。”
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轻哂:“你眼底那两圈青,骗谁?”
她抬手,将斗篷解下随手搭在椅背上,走进几步,自然得像回自己寝殿。
“不是让你回府睡一觉?”武元姝道,“还以为你真会睡。”
顾长陵喉头一紧:“陛下怎会来臣府?”
“朕说的是你不进宫。”她理所当然,“又没说朕不出宫。”
她走到床榻前,目光从他半散的发、未系好的衣襟一路掠过,停在他因为骤然起身而紧绷的肩线上。
“你很紧张?”她问。
顾长陵指节收紧:“臣只是……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迎接。”
“少说这些。”她抬手,按了按他的肩,把他又按回床榻边缘坐好。
“朕今天叫你回府,是想你先把膝盖养一养。”武元姝看着他,“再跪下去,真废了。”
顾长陵垂眸:“臣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