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三营——余粮两月又五日。
西陲军镇——余粮一月又十余日。
中线关口——冬营新粮,尚未动用。
这些数字不是第一次看,他在城头盯着军图时已经在心里翻过一遍。
只是那时候算的是:哪一块可以抽、能抽几成,抽了之后那一线是不是立刻会塌。
“斥候回信?”他问。
亲兵在旁答:“傍晚刚进一封急报。三路边军所辖州县今冬风调雨顺,未见敌军大股异动。西陲有游骑试探一遭,被击退。”
顾长陵点了点头。
——无大战,无大疫。
——粮足,兵足。
他放下簿子,抬手把腰间那柄佩刀卸下来,搁在案旁。指尖摩挲过刀鞘时,骨节之间隐隐作响,像天生带着一股要往前斩的劲,却被硬生生按住。
“将军?”军需郎中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三封急报,皆标了‘急’字。中枢至今未有明批。照旧例,擅调军粮须三部六印,臣等不敢——”
“不敢动。”顾长陵替他把后半句说完。
军需郎中的喉头滚了滚,额角渗出一层细汗:“军律在此,臣等若私自点仓,就是——”
“就是斩。”
顾长陵抬眼看他,声音压得极低。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油灯轻微的“嗤嗤”声。
他垂眸,看着那几条墨线。北境的雪线、山脊、驿道在他脑子里一寸一寸铺开:哪一处有堆场,哪一处有小仓,哪一段路马队要走几日。
潼川城头,他算的是另一个东西——如果不调这批粮,三日之后,这座城会是什么样子。
箭矢打光、军士啃尽最后一块干饼,炊烟断绝,城门口堆着用作肉食的马骨……城上是杀到手软的镇北军士兵,城下是押着云梯往前推的敌军。
再往后,就是街巷内巷战,妇孺的哭声、火光、刀斧劈在门板上的声音。
他不是没打过这样的仗。
只是那些仗里,城破了,他可以抽身后撤,换一座城、换一条线,重新站好。
这一次——城里有她。
顾长陵将指节抵在案沿,缓缓收紧。骨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将军?”军需郎中试探着唤了一声。
顾长陵抬头,看着他:“军律怎么写的,你也会背。”
军需郎中一时不敢接话。
帐门被人掀开一角,冷风灌进来,灯火一晃,影子在营幕上斜斜地拖长。
亲兵在门口道:“将军,陛下那边传话,说一刻后在殿中议事。”
顾长陵“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