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她凉凉道,“太医费了多大力气才没让你整条手臂彻底废,你若现在拆他们的功,明天就让你跪在营门口给他们赔礼。”
顾长陵老实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道:“臣……失礼了。关城守不稳,又叫殿下涉险。”
“闭嘴。”元姝打断他,“再说这些废话,朕现在就把你抬到昭宁床前,让她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这副半死不活还认错的样子。”
顾长陵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眼里那点死撑着的劲卸下来一些,整个人往榻里沉了沉,像是终于允许自己“活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低得几乎贴在地上:“折风谷那会儿,臣撑着石头,只想着一件事。”
“若这回战报回去写的是‘顾长陵战死,储君不知所踪’,陛下……”
他顿了顿,“怕是会疯。”
帐里又安静了一会儿。火光跳了一下,在她脸上照出一道极淡的影子。
良久,元姝才吐出一句:“你说对了。”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颌,逼着他抬头看她:“记好了,以后再敢干这种让朕疯的事。朕先掐死你,再掐死自己。”
顾长陵被捏得有点疼,却不敢躲,只能低声应:“臣记下了。”
她又看了他很久,直到那一点想象中的“他没醒”的阴影彻底从心里退下去,手才慢慢松开,顺着他的脸侧滑下,落到锁骨旁那片还算完整的皮肤上。
指尖有点凉,他身上因为疼痛和发热而滚烫,这一冷一热交界处,像一根刚点着的火柴,明明火星很小,却一下子点亮了整个夜。
“顾长陵。”她又叫了一声。
“你算算,”她道,“从潼川到现在,你替朕挡了多少次。”
顾长陵认真想了想:“潼川城下算一次,回京雪岭一次,这回北境……臣算不过来。”
“所以朕早说,你这条命欠朕的。”元姝淡淡,“欠得越多,就得活得越久。”
她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很平,可顾长陵知道,她每一个字都是从折风谷那片血和雪里一脚一脚踏出来的。
他本能地想去握她的手,右手不能动,左手又被自己压在身侧,只好笨拙地挪了挪,勾到她衣袂的一角:“陛下,臣这一回回来,还算来得及吗?”
元姝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些她在山谷里见到的画面都被压回到了心底——那块玄黑的衣角,雪下那只撑到血肉模糊的手,还有昭宁那句“娘亲,你来了”。
她道,“还算,再晚一步,朕就不认你了。”
顾长陵嘴角带出一个极浅的笑:“那臣还得多谢陛下,肯认。”
“嘴还这么硬。”她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
骂完,她俯下身去,在他额头上极轻地碰了一下。
那一下既不像情人间那种长久的吻,也不像母亲对孩子的安抚,更像是一枚印,重重盖在“你这回给朕活下来了”这句话上。
“好好活着。”她在他耳边道,“别总想着替朕去死。朕要的,不是你的死,是你多陪朕活几年。”
这一次,他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回:“臣谨遵陛下之命。”
帐外的风雪在这一刻又大了一阵,打在帐顶,发出“哗啦”的一声响。
帐内的火光却稳住了。她坐在榻边,他躺在榻上,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在一起,很像很多年前战后长夜里,他们席地而坐看军报的模样。
只不过这一次,军报上写的是他们“还活着”。
再往后,才有她扣住他的衣襟,把这一夜从“清创之后的苏醒”推到一种几乎回到少年的失控相拥。那些,史官不会写,起居注只会冷冷留一句“是夜,陛下驻跸北营,寝不移帐”。
真正被记住的,是这一晚之前,她在雪谷里认出他们的衣角,在军帐里听着刀剪划过血肉,在他醒来的那一刻,把“活下去”三个字压在他身上。
她是皇帝,他是她的将。在这一层身份之下,他们才有资格,在夜深的时候卸下甲胄,只以“武元姝”和“顾长陵”的身份,把对方抱得很紧,不再轻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