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捷的军报先回京。
“皇帝亲征坐镇,顾将军督师,公主殿下主攻。三军协力,敌退千里,大周北境暂安。”
那一日,京城钟鼓又连响三十六记,几与潼川大捷时无二。
礼部匆匆从箱底翻出红绸,抖在廊下晾开。坊间酒肆里,说书人重新敲起醒木:“诸位客官——大周又赢了一仗!这回可不是陛下一人,是公主殿下披甲上阵!”
有人起哄问:“那公主的大婚还办不办?”
说书人一拍醒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打完仗再办,先立战功,再行大礼。”
谢惟明第一次看到军报,是在礼部值房。
那日他刚把一卷地方婚册校完,正要合卷,外头有人推门闯入,扯着嗓子叫:“谢主事——北境又有急报!”
他心头一紧。几个月来,“急报”二字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当初传来“殿下与顾将军失踪”的消息时,他连夜跪在宗庙外,一句话都没说,只一叩再叩。旁人相劝,他也只回一句:“她若不回,我还能如何。”
好在不过几日,第二封军报压了上来,改为“已寻回踪迹,暂留折风谷营中静养”。
那一夜,他几乎是撑在礼部书案上睡过去的。
此刻这封军报上,终于落下一行简洁的字:“敌退千里,大周北境暂安。”
他握着纸,指节一点一点发白,又一点一点松开。
旁人半玩笑半认真地道:“谢主事,这下可安心了?”
谢惟明垂下眼,嘴角却真切弯了一点:“嗯,安心了。”
心安之后,便再清楚不过。她从北境回来时,已不是当初只等大婚的公主,而是打过仗的储君。
他能不能立在她身侧,不在旧情,而在自己配不配。
他将军报折好,收入袖中,重新低头改那卷婚册。旁人看不出他笔锋有何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写一个字,方才那点迟来的心安,便顺势落进纸里。
又过了半月,北境大军班师。
这一回,并非“御驾亲征大捷而还”的铺张排场。元姝只许前军入城,后军直接绕道回北营,不许十万甲士压着京城的气。
即便如此,这一日的京城,仍被甲光与马蹄震得屋瓦微颤,雪花簌簌而落。
丹墀之下,百官成片跪着。斗篷被风卷得猎猎作响,雪落在铠甲上,很快化成一串串水痕。
元姝照例不乘銮辇,而是骑马入城。
她仍是一身黑金战甲,只取了头盔,眉眼被北风磨得越发冷硬。右侧半个身位,是拄着拐的昭宁,肩上披着象征大周储君的紫金披风;左侧则是顾长陵,披风裹得极紧,右臂高悬难动,背脊却依旧挺直。
三人一并出现在承天门外时,满城百姓像是同时松了口气。有人抬手抹眼:“都回来了……都回来了。”
宫门之上,红绸再度高挂。只是这一回,极少有人还将昭宁只当作等着成亲的公主,而是从北境归来,顺手披上婚服的那一位。
大婚之日,京城风很大,却是晴空。
承天门外人头攒动,几乎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看一眼那位刚脱玄甲、换上婚服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