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军法。”他沉声道:“但潼川被围,粮道断绝。若按旧例等三部批印,粮草抵达潼川城下之日,便是守军尽绝之时。臣权衡之下,擅调边仓三路军需,愿以一身军法为偿。”
宋彦之冷笑:“顾将军好一句‘以一身军法为偿’!潼川固然重要,大周边关诸军亦为重地。你一纸调拨,就不怕其他边军粮尽?你这是救一城,还是毁一线?”
顾长陵微微收紧指节:“臣调拨之前,已遣斥候探明三路边军之实况,并非任意为之。且调拨不过三成军粮,断不至于——”
“口说无凭。”宋彦之一拱手,“臣等查军需账目,只见擅改,并不见所谓‘斥候折子’。”
武元姝静静听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态。
她终于开口,“你所言斥候回报,可有文书?”
顾长陵沉默了一瞬,垂眼道:“回陛下,那三封军报,当时在潼川城头,敌军夜攻,军报被血水浸湿,臣未及封档,毁于战火。”
宋彦之立刻扣住这一点:“也就是说,顾将军所言,皆‘无凭可查’?”
顾长陵抬眼,直视武元姝,声音低而稳:“臣所做之事,皆可由潼川一战后存粮、伤亡与军功为证。若陛下要一个凭证,臣这条命便是。”
殿中气压瞬间更低了。
有年轻御史忍不住冷声道:“顾将军这是……在以‘战功’,压军纪?”
“住口。”左相出声,斥退那年轻御史,又转向武元姝,慢慢叩首,“陛下,臣等绝非要割将军之功,只是军法如山。今日为潼川开例,日后若又有谁以‘大局为重’为由,自作主张,擅改军令——这天下,还要不要律法?”
这话说得漂亮,殿中不少人暗暗点头。
顾长陵沉声道:“若有人畏罪擅改,臣第一个杀他。”
“顾将军。”宋彦之反问,“那若今日陛下以军功为由,从轻发落,你可愿认此后所有擅改军令之人,都可以你为例?”
顾长陵微一凝。他忽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单纯的“查账簿”。
而是拿他这个“将功折罪”的例子,去试探皇帝,是不是会为了他破军法。
殿上的武元姝,当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指尖在龙案上停住,看着案上的奏折,语气冷静,缓缓开口:“潼川一役,若无你擅改军需,城何以不破?”
顾长陵顿了顿:“潼川能守,系陛下御驾亲征。臣不过尽本分。”
她抬眼,眸色平静而深:“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纸调拨,按律可斩?”
顾长陵一拜到底:“臣知道。”
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顷刻,武元姝轻轻吐出一口气:“宋中丞。”
“臣在。”宋彦之上前一步。
“朕问你——”她平静道,“按大周军律,遇围城断粮,若主帅权宜调拨,战后当如何处置?”
宋彦之略一迟疑,还是低声道:“若擅改调拨而城破,将帅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那若城不破?”武元姝问。
他沉默几息。
“依旧当斩。”宋彦之咬牙,“否则军纪不立。”
武元姝微微一笑:“也就是说,在你看来,无论潼川一役结果如何,顾长陵都该一死。”
宋彦之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却仍拱手:“军法冷酷,然必不可废。”
她“嗯”了一声,并未立刻反驳。
那一刻,顾长陵忽然明白了——她不会在此时,当众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