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左相慢慢走出含元殿,脚步比往日略沉。宋彦之紧随其后,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
“老师。”他压低声音,“陛下此番处置,看似不偏不倚,实则——”
“实则,把顾长陵捧得更高了。”左相冷冷道。
宋彦之咬牙:“若再任他如此下去,军中只怕皆看陛下脸色行事,不再畏军律——”
“错。”左相顿住脚步,眸光深沉:“从今日起,军中只会更畏军律。只是那军律,是‘她武元姝改过’的。”
他抬头,看向高高的宫墙与殿顶,声音发冷:“顾长陵——是她用来改军律的刀。”
“只要那柄刀在她手里,就永远是她的。”
宋彦之心口一寒:“那我们该——”
“该等。”左相眸色幽暗,“刀用得久了,总会钝。”
“只要有一日,她再也不需要这柄刀——刀,就会变成……碍眼的东西。”
同一时间。
顾府。顾长陵刚洗过一身冷汗,从校场回来。他并不知今日朝堂上每一句话的细节,只知兵部的快骑带来了一道简短的传旨:“潼川军需一案,功过相抵,不记功、不记过。”
“修订军律,立‘潼川军例’。顾将军,回府养伤。”
快骑离去时,还忍不住低声补了一句:“将军……军律里,从今后都要写着‘潼川’两个字了。”
顾长陵握着那封如同无功无过的旨意,在廊下站了很久。
风从走廊尽头穿过,吹皱纸页。
他忽然有些好笑:“功过相抵,不记功、不记罪?”
他说给自己听:“这很像她。”
既不肯让人说“顾长陵仗宠脱罪”,也不肯真让他背上“军法有亏”。
她只是把他从所有人的眼前挪开——然后,悄悄把他的名字,刻进了军律。
顾长陵抬手,将圣旨在手中理平。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今日起,前线每一位主帅,在临阵决断时,都会想起“潼川军例”;每当有人翻开军律,都要读一遍——“潼川一役,镇北军潼川行营都督顾长陵,权宜调拨边仓,以守一城,例为军律首条。”
他忽然有点想笑,又有点想骂人:“……你真是舍得。”
舍得把他抛在九万里高处,让他看似“不上不下”,不升不贬。舍得让他背着“潼川”两个字,走完这辈子的路。
“将军?”亲兵小心翼翼探头,“圣旨既到,今夜……还要入宫吗?”
顾长陵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那块小小的金牌静静躺在那里,背面的“朕”字锋利清晰。
他收紧指节,握住金牌。
“酉时。”他低声道:“去,替我备一身干净衣裳。”
亲兵一愣,随即会意:“是!给陛下……看?”
顾长陵抬眼,眸光深深:“不是给陛下看。”
“是给……她的人看。”
——殿上,她没提他半个字的“功”。
殿下,她会不会提?
他不知道。但酉时的东华门,他一定会去。
不管她在不在芙蓉殿,他都要去看一眼——
她,今日,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不记功、不记罪”这几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