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仔细。”太医额上微渗冷汗,“臣行医四十载,别的或许会误,唯独此事,不敢有半点错。”
殿内安静下来。老太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已经踩在刀刃上了。一个尚未立皇夫、未开郎选的女帝,突然有了“喜脉”,这件事若传出去,一半朝堂都要炸开。
她收回手腕,袖子放下,沉默了片刻。
那一瞬间,她的心并不如旁人想象的那般“狂喜”或“惊慌”,反而像被人按在水下,四周的声音都远了。
有孕——这两个字对别人来说,是传承,是香火,是“国本”。对她来说,却像是一枚砸在魂上的石头——不重不轻,却让睡眠全部失了平衡。
良久,武元姝才开口:“从今往后——”
她的声音很轻,却把字压得极死:“此事,朕未曾听闻,你未曾诊过。药方照旧,脉案照旧。任何人问起,便说朕劳累,需静养。”
老太医重重一叩首,声音发颤:“臣谨遵圣命!”
武元姝顿了顿,又道:“太医院中,凡近年经手朕脉案之人,择三人,明日先行出城,就说调往边关医署。”
老太医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要斩后路。若他有心乱传消息,那几位同僚就是旁人“查证”的途径。她这是抢在一切风声之前,把能“作证”的人先扔出京。
她先把旁人调走,只留他。武元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足够了——老太医在宫里熬了一辈子,很懂什么时候该闭嘴。
“退下。”
老太医几乎是倒着退出殿门。
殿门合上,紫宸殿一瞬间安静得近乎空无。香烟弯弯向上,日光透过窗纸,照在案上一角。
武元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平的下腹。那里看不出任何异样,也摸不到任何不同。可老太医方才搭在她腕上的手,却已经宣告——她,不再只有她自己。
她缓慢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真是个麻烦的时辰。”
潼川一役刚立“军例”;郎选合折被她一口镇死;谢从礼回朝,河山还未理清;朝堂暗流四起,一半人盯着她什么时候“开后宫”。偏偏这个时候,有了“喜脉”。
她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这会是压下一切“郎选”之议的天赐筹码;也会是她身上最致命的一块软肋。
皇嗣——从抽象的两个字,忽然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可能,不在族谱里,不在宗庙牌位上,而在她身体里。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有子嗣。只是那念头,总被她亲手压在“将来、以后、有空再说”的格子里。
今日这格子被提前打开了。
她将手放在小腹,指尖仍然很冷,隔着衣料,什么也感受不到。可她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在默默跟她抢着用这具身体。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几张脸:殿上合奏“开郎选”的群臣;左相那永远看不透她的眉眼;谢从礼低垂眼睫,说“殿下若有一日为帝,愿世间刀锋都不向你”的少年;
还有……雨夜里跪在殿阶下的少年将军;潼川城外,替她挡下一斧时连气都不吭的背影;雪夜里在主帐里抱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死命忍着不敢越线的男人——顾长陵。
她忽然失笑,笑意极淡:“也不知你知了,会吓成什么样。”
那笑意里,不只有打趣,还有一点她自己也还来不及拆开的温软。
她缓缓握紧手:“先别告诉你。朕得先替你把路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