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她背微微后仰,像是懒懒地靠在软枕上,声音却极清楚:“顾长陵,你可知自己刚才说的,是何话?”
顾长陵屈膝跪下,额头几乎贴到地上:“臣知——臣以私心乱军机。”
他咬着后槽牙,还是实话实说:“臣……贪心。”
“哦?”她垂眸,“贪什么?”
顾长陵闭了闭眼,声音粗得几乎要破:“贪……能在皇女落地时,在陛下身边。贪……能亲眼看她一眼。”
这一句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几乎不像“臣”,更像一个不懂规矩的男人。
左相垂眼,谢从礼侧过脸去,装作没听见。
武元姝却笑了一下,笑意冷:“你还贪得不小。”
她把案上的军报随手推了推:“北境此战,三寨失,二城危,兵部言‘非你不可’。你却在朕面前,说‘等朕的皇女落地,再行’。顾长陵,你当朕为何人?”
顾长陵抬头,眼里血丝很重:“臣不敢。”
“你敢。”她淡淡道,“你刚才就敢。”
顾长陵喉结滚动,用力磕头:“臣该死。”
武元姝俯视着他,指尖慢慢收紧又松开,才道:“起来。”
他只好撑着跪姿坐直,背仍是笔直的,却带着一点隐约的颤。
“顾长陵。”她声音不高,却一寸寸压下去,“你记得潼川?”
“记得。”
“那一夜,朕站在城头,箭如雨下,你在城外。”她淡淡,“朕可曾对你说一句‘等你来了再战’?”
“……不曾。”
“因为朕若等你,城就没了。”武元姝道,“那时候,大周比朕的命更重。”
她顿了顿,眼神微冷:“现在,北境三寨失守,敌军压境。你却想让朕对边军说‘等皇女落地,再打’?”
顾长陵心口猛地一缩,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武元姝垂眸,看着他:“你怕朕有事,朕懂。但你要先搞清楚一件事,朕之所以有资格怀这个孩子,是因为朕先撑住了这座天下。”
“不是相反。”她把军报推到他面前:“顾长陵,你是朕的将军。不是朕的稳婆。你若真去了北境,整天在军中算日子、算月子,想着朕什么时候临盆——”
“那你打出来的仗,朕一个都不敢要。”
顾长陵被她这一句戳得脸色发白。
他知道这是实话。
谢从礼在旁低声道:“顾将军,兵在阵中而心在宫里,这样的仗……比不打还险。”
左相也沉声:“顾将军之心,陛下与朝臣都明白。只是现在天下在看北境。”
顾长陵缓缓吸了一口气,把那一团几乎要炸开的情绪按下去。
他抬头,看向武元姝:“陛下教训的是。臣失言,愿领罪。”
武元姝看着他,忽然问:“那再问你一遍,若只论军务,你去不去?”
顾长陵没有再犹豫:“臣请命。北境之乱,臣当为先。”
声音不再发颤,反而稳得像他握枪时那样。
武元姝这才“嗯”了一声:“这话,才像顾长陵。”
她身子稍稍往后一靠,右手落到小腹,隔着衣料轻轻按了一下:“你怕朕临盆时不在朕身边。”
他没有再遮掩,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