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气说完,心里反而静了:“臣写,只弹顾将军。至少这一回,不牵扯陛下。”
殿里很安静,只有烛火嘶嘶地响。
她看着我,好半天,忽然笑了一下:“你这是替朕挡折子?”
“臣只是挡了一道写得太难看的话。”我说。
“至于顾将军。”我顿了顿,“他替陛下挡刀,挡了这么多年。偶尔挨一折,算不得什么。”
她眯起眼:“你倒替他说话。”
我摇头:“臣是在替陛下说话。”
“顾将军挨折。”我说,“别人只敢提权重,不敢提礼。陛下挨折,他们就敢写女主在上。这一条,臣不愿看见。”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你写吧,写得越难听越好。”
那一日午后,我在中书案前,一笔一划写下那封——我这一生最不讨好的折子。
“臣以为,顾长陵战功虽高,然权重军中,日侍君侧,久而不解军务,恐生军中闲言。愿陛下明授巡边之任,使其出京巡视北境诸军,以振军心,以释朝议。”
极尽严苛,句句不留情面。
写完我自己看了一遍,笑了一声:“好,有够讨人嫌。”
第二天早朝,折子呈上去。她坐在殿上,翻到我的折子时,目光略略一顿。
台下百官心里都在试探——陛下会不会顺势,调走顾长陵?会不会就此把这位年轻将军按出京去?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短,只有心里有鬼的才看得出来。然后,她缓缓开口:“谢卿。”
“臣在。”我出列。
“你说顾长陵久侍君侧,恐生闲言?”她声音不高,却句句压人。
我拱手:“臣忧军心,非疑顾将军。”
“朕明白。”她淡淡道,“顾长陵是朕用的人,朕自有分寸。你忧军心,是臣子的本分。”
她顿了一顿,轻飘飘加了一句:“顾卿。”
顾长陵自武将班首出列,跪下:“臣在。”
“你听见谢给事怎么说的了?”
“臣听见。”
“你可怪他?”
顾长陵沉声道:“谢大人忠言,臣不敢怪。”
“好。”她点头,“既如此,巡边之事,留待他日再议。谢从礼此折,记一敢言,不罚不赏。”
一句话,折子落地。顾长陵没被调走,我的折算是“打在空处”。
宗正寺那封“女主在上,尤宜远嫌”的草折,从此再没敢拿出来。
下朝之后,有同僚在台阶上拍我肩膀,笑:“谢给事好胆量,敢当面往顾将军身上拍砖。”
我只笑:“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