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应。
那句"下辈子早点找到我"之后,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空了。风停了,虫鸣歇了,连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也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之下。
苏晚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握着他已然冰凉的手。脸颊贴着他失去温度的手背。
她没有动。
仿佛一动,就会惊扰这场过于宁静的沉睡。
夜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从蓝灰,变成深蓝,最后是沉郁的墨黑。星星探出头,稀疏,冷冽。月光清浅,如水银般泻下,照亮了他安详的、布满皱纹的侧脸。那些狰狞的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像大地干涸的裂隙,终于等来了永恒的平静。
他的身体,在她怀中,一点点变冷,变硬。
这个过程,缓慢而清晰。像一把钝刀,在心上来回地磨。没有瞬间的剧痛,只有绵长无尽的、冰冷的凌迟。
她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一声呜咽都没有。
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用自己尚且温热的躯体,徒劳地想要挽留那飞速流逝的温度。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哪怕多一秒。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可能是片刻,也可能是永恒。
直到月光偏移,在他脸上投下不同的阴影。苏晚才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她低下头。凑近他的额头。那里,皱纹深刻,记录着岁月的沟壑与苦难。
她轻轻地,将一个吻,印在他的额头上。嘴唇触及的皮肤,冰冷,粗糙。带着他特有的、混杂着药味和淡淡风霜的气息。
然后,她直起身。
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酸涩,沉重。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终,化作一缕极轻极缓的吐息。
她开始哼唱。
没有歌词。只有一个调子。断断续续,不成章节。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意气风发时,最爱在她耳边哼起的一首老歌的调子。那时,他还是天之骄子,她还是他羽翼下试图挣脱的鸟。
旋律简单,甚至有些过时。在此刻的月光下,却显得无比哀婉,悠长。
她的声音很低,沙哑。像秋日里最后一片叶子,在枝头颤抖。
哼着哼着,一直强忍的、压抑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地,汹涌地,从她苍老的眼眶中滑落。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他冰冷平静的睡颜上。顺着那些疤痕的纹路,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悲伤的溪流。
她没有去擦。任由泪水模糊视线,浸湿他的衣衫。
月光映照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也映照着他再无生息的容颜。这一幕,凄美而绝望。
后事的处理,冷静得近乎残酷。
苏晚亲自联系了殡仪馆。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她拒绝了一切形式的追悼会。只选了最简洁的火化流程。
律师带来了陆霆骁的遗嘱。厚厚的一叠文件。还有那封,他亲笔写下的信。
苏晚先看了那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歪斜,颤抖。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了全力。正如他临终前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刻在她心上。
「若我先走,勿悲。我这一生,自泥潭至云端,再坠地狱,终得见光,已无憾。唯舍不得你。」
她用手指,一遍遍描摹着那些字。特别是最后五个字——"唯舍不得你"。指尖感受到的,是纸张的粗糙,更是他书写时,那颗颤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