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许多的阴谋与算计都发生在夜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正如此刻,洞房花烛,身为新娘的她却被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用利剑抵着颈部。
只肖剑身再往前一寸,便是喜事变白事,新娘变鬼魂了。
整个东宫的人都觉得,陈绿卿大概是世上最倒霉的新娘了。明明已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被父亲另许他人;明明已经安心待嫁,却在大婚前夕被通知新郎换人;明明都已经进接受新郎换人,但家族却不容她的心上人活于人世,将其射杀。而现在,还很有可能死在新婚丈夫的剑下。
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哪怕是高门贵女也不例外。陈绿卿乃当朝丞相陈乔之长女,母亲出身范阳卢氏。
在此前,论出生,满京城的官家小姐中没人能比得过她。而现在,论命运的坎坷,也没人能比得过她。
目睹知心上人为救自己而亡,是压死陈绿卿的最后一根稻草。这陈姑娘回府后便大病一场,神智失常了。
但哪怕如此,她还是被八抬大轿抬进了东宫,没人管她愿不愿意,也没人挑剔她神志不清,一切只是因为司天监的一句“陈氏为太子妃,则太子醒。”
司天监确实有两把刷子,因坠马昏迷而当了三年植物人的太子谢伯都不仅醒了,还有力气得很,一睁眼就拔剑架在人家太子妃的脖子上了。
被那吓人的东西抵着脖子,陈绿卿当时就落了泪,她是实实在在的官家小姐,莫说是开了刃的铁剑了,平时就是连木剑都不曾见过。这突然之间一道寒光闪过,几缕青丝落地,她连声叫唤都还没喊出来,便吓昏了过去……
一时间,婚房内变得格外安静,只余床旁的龙凤喜烛燃烧所发出的沙沙声。
见眼前人如此胆小,身为太子的谢伯都十分没风度的“啧”了声。他自幼习武,如若近身出现陌生人,拔剑相对是本能。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不禁吓,直接就昏过去了。
谢伯都昏睡三年,一朝醒来不适应得很,头晕目眩之间竟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他思索片刻,依稀记得之前自己正在骑马,但马儿突然发狂,自己被甩了下来,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下唯一有可能解开他心中迷惑之人已经吓昏了,在那女子醒来之前,谢伯都只能自己找线索了。
环视房间一周,红绸彩灯,再看自己身上的一身喜服,不难看出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再细看那喜服上花纹的样式,是东宫专用,想来自己的身份没变,仍是太子。
可眼前这位身着红袍的太子妃,谢伯都却对她没有半分记忆。连带成婚之前的种种经历都无印象。
难道自己是失忆了?
谢伯都定了定神,欲唤宫人问个明白,却发现怎么喊都无人应答。他决定下床去找人,但双腿如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下不来床。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谢伯都赶紧掀开被子,一双苍白如麻杆的腿出现在他的面前,莫说是下床走路了,单单是挪动几下都吃力得很。
谢伯都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子,皇帝对他很是寄予厚望,曾派他去大理寺历练过两年,积累了不少见闻。谢伯都深知,这种肌肉萎缩的腿只有腿伤后长期卧床不使用才会形成。联想到记忆中落马的画面,只怕是那时留下的伤。
他又转了转脚踝,还能动,而且腿部也还有知觉,那这腿就还没废。
谢伯都对自己很是了解,不管自己有没有失忆,只要腿有恢复的可能,自己一定会不留余力的配合太医医治,决计不会放任自己的腿就这么萎缩下去。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自己昏迷了。脑海中对坠马之后的事毫无印象更加印证了谢伯都的猜想。
新婚之日,东宫为何空无一人?眼前之人是敌是友?自己昏迷的时日,朝堂上又是何光景?虎视眈眈的二弟,无心朝堂的老三,摇摆不定的朝臣,前方还有多少的荆棘与坎坷?
谢伯都侧头望向躺在自己身旁的女子,恐怕此时只有她才可以解开这层层迷雾。
为免再把那姑娘吓晕过去,谢伯都准备把剑藏起来不让她看见。可武器不在手难免让人不心安,若那女子是故意装晕好叫自己放下戒心,再趁机行刺,那可就不好了。
是以,谢伯都轻轻翻过她的手,认真看了又看,确定没有练武的痕迹后,他这才收了剑。
一回头,却发现身旁的女子已经醒了,正睁眼望着自己。
谢伯都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人家的手呢,虽说只是为了检查有没有练武的痕迹,但素不相识就拉着手,总归还是不妥的。
“抱歉,唐突姑娘了。”谢伯都欲把手收回去,谁知那姑娘居然不肯,拉着他的手不放。
她轻轻唤他:“夫君。”
谢伯都愣了下,问:“你唤我什么?”
“夫君啊,”那女子眨了一下眼睛,似是未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从前不是你说大婚之日让我改口唤你夫君的吗,怎么我叫了你倒还呆了?”
她捂嘴笑了下,十分熟络的用手指戳了戳谢伯都的额头:“你啊你啊,高兴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