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方栩想解释自己并非贬义。
“哈哈哈哈逗你的。”
许擢青大笑起来,声音清朗如泉水击石。她眼眸在夜色中闪着坚定的光,认真道:“我是有些慈悲的胸怀,但我绝不软弱。”
“实不相瞒,我也自幼双亲病故,在善堂过了几年的苦日子。后来有幸被师父捡到,做了她的徒弟。”
她也曾孤苦无依,蜷缩在漏风的屋檐下,深知一碗热粥,一件棉衣的珍贵。那些记忆如同陈年旧伤,虽已愈合,却仍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承蒙师父收养,她才有如此造化,能惠及他人。
“所以‘劫富济贫’倒是真的,他们求的是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最妥帖的照料,多付些银钱是天经地义。”
“而这些银钱,便能换做作碗里的热粥,身上的冬衣,可换作屋檐不漏雨的瓦片。”
“各得其所,多好啊。”
方栩静静地望着她,心里涌起莫名的艳羡。
羡慕这份各得其所的心境,历经百态后依然清晰,自洽,能将一切安放的从容。
他以护镖为生,行走江湖多年,剑下亡魂越来越多,剑尖救下的人却越来越少。
剑锋所向,似乎越走越窄,窄到只剩下自己,阿年和手中的一柄长剑。
而许擢青,眼前这个女人却似乎越走越宽,宽到能容下善堂的孩童,垂暮的老者,甚至他这个满身鲜血与尘土的不速之客。
方栩缓缓开口:“许大夫似乎已经找到了那条各得其所的路,可我只知道有阿年在的地方便是家,其余的,一片茫然。”
许擢青抬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指尖之下是紧绷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跳。
方栩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划过。耳根迅速漫上红意,面颊也开始发烫,幸好夜色遮掩了他的窘迫。
可许擢青直直盯着他,仿佛能透过深潭般的眼眸,看进他内心的最深处。
“方公子,你该寻的不是前路。”
指尖抵在他心口,像一簇小小的,燃烧的火苗。
“是这里。”
“你将自己放逐得太远了。你以为守护必须以孤独为代价,锋刃必须以柔软割席。”
她收回手,示意方栩望向里屋,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见陈瑜正在给孩子掖被角。窗棂映出橙黄火光,灯笼晃动,温暖澄澈。
方栩看过去,入眼是暖融融的光,而心口那一点余温,久久不散。
许擢青:“你看这座善堂,每个人来时都无处可去,茫然无措。”
“但陈婆婆找到了她想打理一切的寄托,老人孩子们找到了能吃饱穿暖,安宁睡去的角落。而我看似给予,何尝不也是在这里,找到了安放我医术与心念的价值。”
她歪了歪头,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我常常认为各得其所的‘所’,不一定是处所,也许是索要的‘索’。各得其索,得到自己向这个世界索要的东西,或许是金钱,权利,又或许是抱负,名声。”
“所谓各得其所,未必是波澜壮阔的丰功,或固若金汤的伟业。有时它只是在一件事,一段缘,一份责任中,看清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为此竭尽心力。
她望着天上的弦月,想起絮絮叨叨总嫌她不够稳重的师父,想起远在京城为官的师兄,想起总是拌嘴却心有灵犀的决明和陵游,想起李伯,想起商叔。
夜风轻和,拂动她额前的碎发,也拂动她心中美好的记忆。
她脸上绽开一个柔软的微笑。
“心若安了,处处便是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