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的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格日娜,好了吗?咱们该走啦!”隔着毡帐,就听见达慕尔在喊。
“好啦,就好啦!……等一下。”她慢腾腾的放下那面光亮的镜子,圆头细巧,这还曾是那个人随身携带之物,几相来往,他还是把它赠给了她,自是有着特殊意味。
“格日娜!留心点,照看好那些羔羊。”祖母不耐其烦的唠叨着。
“知道了,祖母!”她浑身慵懒的疲乏应着,转身出了门。
“这孩子,这两天跟丢了魂似的,真愁人。”那个老太婆喃喃自语着,一边挪动身子,推开帐门来,达慕尔驱着那匹小红马转悠到了她面前。
“上来吧,格日娜,道还远着呢!”
“不啦!就这样走一会儿。”她没有抬头看他,只顾低头驱赶着那些整首待发的羔羊,达慕尔见她如此这般,也就自讨没趣的跑开了。
这两天,她心里烦乱得要命,周身上下好像被掏空了似的,整日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真是闹心。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远,她感觉很累,便坐在沙包上看着远处的羊群,心里不由又一阵阵慌得很。她想站起来,去追赶,随行,两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不愿动弹,她沮丧得捧住脸,低头陷了下去,沉静着。肆虐不等闲的寒风,不识风趣的敲打着她,她真想在这漫无边际的原野上放声大哭一场……
“格日娜!你今天怎么啦!你没见,那只羔羊都落单了吗?”达慕尔驱着小红马从前边折返了过来,有些生气满腹牢骚的说着她,直到这时,她才缓慢的抬起头,四处张望着,随即挣扎着站起身,身子当是晃悠着,想要过去。
“别去了,你就留下来,看好你自己。”他隐约怨恨不清的下着命令,让她有了麻木般的清醒。
那怎么行,我能行的。
“得了吧,听我的,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吧!”达慕尔蹙目而立说着,随即甩了一次响亮的马鞭,奔了过去,见着他飞奔的身影远处,她却觉得要是那马鞭瞬即抽在她身上,该有多好,那该有多舒坦,那该又是怎样一般痛感的快意。她不无自虐的这样想着,一下子又瘫软在沙地上。不远处几只大鸟乍起乍落的,闲转着在那丛已渐稀疏的草木丛里挪来挪去,时不时的又逡巡着,向她这边靠过来……转瞬,又在她身边倏地掠起,抖落一地尘埃,冲向高远的天空,不时又回转过来,在她头顶上空盘旋着,震动的翅膀不自拍打着,发出阵阵嘶鸣……搅得她更加心烦意乱,头上的那缕纱巾不知怎的,飘动起来,罩住了整张脸,眼前苍茫一片,苍茫得让人顿感无助,她惊悚着撕扯那头巾,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静寂,静寂得只可听见自己不平的呼息,急怒之中,她发疯的扯下那头巾,奋力的将他抛向空中……见着它,经风吹着,似一叶飘零的落叶,远远的无声无息倾覆在草枝上,她真想无所顾忌的冲出这片荒野,寻到一处无人知晓可避身的角落里……她不由再次张望向那里心里隐隐作痛……
他真的会娶我吗?他能要我吗?我真的能嫁给他吗?满脑子全是他转身而去的身影,又全是那些不着边际的理由和想法,自从他走后,他就有一种恍惚隔世之觉的失落和恐慌,她试图从达慕尔身上找出一些理由和东西来排解着些错乱扰人的意念,寻来寻去,但却一点感觉也不复存在了,即便那同样是一种不可能。她真想回到过去,什么也没发生的日子里,无所牵挂,无所奢望的生活,可是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也做不到了,即便勉强自己,牵强别人恐怕也难以心安,无疑,她确信,她喜欢他,甚至爱上他了,这肯定不是达慕尔她们之间由来已久,默契相生的情愫,更不是一时冲动,恣意而为的情感,这是一种想放放不下,难以割舍的情愫,她喜欢他不需遮掩的真诚,坦荡,他虽不那么伟岸,魁梧,但却通身透露出一种令她赏心悦目,难以揣摩的硬朗洒脱,看见了他,就不由自主想亲近的感觉,与他真实在一起,才觉得是那么充实自信,他在的时候,她是快乐的……。
那天,她信从达慕尔的话,很早就回去了,想着转场放牧,达慕尔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她索性走进毡帐,祖母依旧坐在那里,晃动着……祈祷着……她旋即站在那儿,思忖良久,才起步默默来到了祖母身边。
“你能教我祈祷吗?祖母!”她含糊不清的压低声音说着,那个老太婆怔了一下,身子微颤,不觉有甚异样,倒也没有回头看她。
静默了许久,才有了些声响。
“孩子,你有心事!”说说吧,祷告是要心诚的,长生天会善待这里的每一个人。
“不!祖母,我只想许个愿。”她慌乱的解释道。
“许愿也是要有因果来由的,你都想清楚了吗?”气息有些凝重,她迷惑的盯着那个不间歇晃动着的转经桶,脑子里一片混沌,半晌没了言语。
“欸,你看……你看祖母,都老糊涂了!这都是哪跟哪呀!”那个老太婆转动着身子,顺手将那转经桶罩于桌案上,出乎寻常的这般说着,想来是有了触心了的觉动。
“孩子,快过来,做到这边来!”她趋近一步,俯下身,在祖母的膝下,蜷卧了下来。
“祖母!祷告真的很灵验吗?”她仰起头脸,急盼可心的说着。
“傻孩子!说说看,姑娘大了,有了心事,许个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不要总是跟自己过意不去。”那个老太婆轻抚着她的头额,细味说来。
“那你说,他会回来吗?”她不免有些羞怯的问。
“你不说,我也知道,从你对达慕尔的神情和举动上,我就能看得出,你是被他迷住了,想必他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吧?”祖母的话一语中的,击穿了她掩饰着的那点心思,不过这当也好,是的,这阵子,达慕尔和她像往常一样忙碌着,但却有了距离,一种显而易见的疏远。当然是因为他,更或是无独有偶,有了达慕尔与草原那边卓雅结了亲那档子事,虽然那不是达慕尔心甘情愿的,但确是约定俗成,不可更改的,一来二去,有了他,附着在身边,她的心里就满满的,已经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想象得到的事情,没必要过分掩饰,甚或表白些什么。
“那您全知道吗!您也明白……”她不无惊讶,故而娇嗔的说着,那老太婆尽量腼着笑意,摩挲着,她的头顶,沉思了良久……轻吐着。
“你答应他了?”祖母话音刚落,她悠地直起了身。
“他决定娶你了吗?”祖母紧接着问,一脸疑肃更是让她忘乎所以,心里紧张,慌乱得不行,羞涩的难以启口撬舌,不惟眼眸里波光灵动,凄楚无助。
“祖母都一大把年级了,那些事情也是知道的,有些事不能遂了我们的心愿,但也不能随我们的性子作事,还是等等再说吧!有心的人终究是要在一起的。”说完,祖母回转身,又端坐在那里,重新拾起她的念经桶,喃喃的祷告起来,她瞬而也蛰伏在祖母身边,阖上眼睛,似乎睡了过去……
不知从几时起,她又不再去放牧了,安心在这里照顾她的羔羊,还有年迈古稀的祖母,但她依旧无数次遥望着那土坡山岗,远远望着那红墙蓝瓦的小房子,也想着那条小河,怕是又结冰了吧!尘沙又将它埋住了吧!胡杨沙柳……它们还好吗?那个曾经一览无余的地方,让她有了梦,就不再清醒的地方,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决定要去那个地方,看一下,哪怕是……可她又有些怯步,假如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会同以往吗?羞涩,难为情,还是莫般尴尬无语,更或是出人意料的……她极力抚平自己的心态,尽量让自己沉静下来,不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事,她忙乱的挤着牛奶,喂着羔羊,希望日子能够紧凑,忙碌起来,也好驱散她心头沉闷的烦躁、郁闷,以及那些不知所期的惶惶等待。达慕尔不会再那么殷勤的跑前跑后,每次转场放牧回来,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她,不经意瞥着她的身影,尽量的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没有了先前的嘘寒问暖,自是也没有了说不完的不着边际的鬼话,她倒觉得轻松了不少,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的世界里,只有他可以自由驰骋……可有些时候,又难免有些异常的孤单,祖母、达慕尔在她面前晃悠不定,她也觉得是那么的疏离、生分,她觉得她就是那只时常落单的羔羊,无望的叫着,嘶吼的再也喊不出声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打发着,这些日子,她就如同过了一个秋天、冬天,还有一个春天,拖沓而漫长……
那一天,她像哪时一样,精心梳妆了一番,赶着她的羊群,向那山岗进发了……,越是迫近那里,心里越是泛溢不止,几至压伏着自己喘不过气息来,她不得已住了脚,清了清喉咙,四下巡视了一番,过了这道坡梁,就能清楚的看见它了,就能……她的心抑制不住再次澎湃跳着,以至两腿发飘打颤,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就在她举步蹒跚的时候,一个浅显的人影在坡梁那边露了头,像是长途跋涉过来的,没有什么遮盖,又像是风尘仆仆的穿行者,形影相吊,她强挺着身子,耸眼望去。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却踉踉跄跄向她这边奔了过来,越来越近,她似乎听到了他不可止歇的脚步声,伴着急促而起的心跳,同这脚下的黄沙一起颤动起来,几近清晰,她顿时捂住了嘴,抑止住自己翻滚又一发不可收拾的心绪。尽力让自己站稳,看清楚迎面冲撞过来的那个人……是他,就是他,再也没有比这让她心跳抑止的节拍,她再也抑止不住自己,耸身扑了上去……她喜欢他,他就喜欢她的这份率真之余的大胆,没有矫揉造作的庸俗,没有扭捏作态的娇嗔含怨,也只有她才能俘获他的心,俘虏他的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雕饰,只需要一刻的动容,镜头刻画,就足够了,相信已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彼此分离。
“没有你,我都快疯了。”他把她紧紧的揽在怀里,声音颤抖着,几近悲呛,不能自持,不时眼角伴着心热,荧光点点。我也是!她仰望着他,被眼前的那一幕给惊呆了,震颤了,她看见他,流泪了,真的见一个男人为自己流下眼泪,这还是突如其来的第一次,从未有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这就是梦寐以求的那种情形和心愿吗?她真的感动得不敢放眼,放手,顿留着那一刻最美最清纯的温存记忆和画面,温存既久,她还是挣脱了他的怀抱,一往情深的凝视着他那张幸福知足的面庞。“跟我回去见祖母去。”她拉起他,飞快的朝那炊烟袅袅的毡帐奔去……
“祖母!”还没待她开口醒示,他早已脱口而出,恍如站在这里的,已不再既往生怵的那个人,俨然是熟络透顶的一家人,那个整日里祈祷的老祖母,犹如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懵懵懂懂的望向他们,见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家伙,是如此清晰透明,慢慢阖上了双眸,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她情急了,扑了上去,拥住了她,脸贴着脸,依偎在一起,他顺势整理了一下沾满尘土的衣衫,抚弄撩拭着额头,面角不时泌出的丝丝汗珠,亦或是泪点。
“祖母!你倒是说句话呀!”她着急的偷瞄了他一眼,满脸兴奋的,撒娇般在祖母耳畔轻声唤着。
“我还说什么呀!这不都看到了吗,你的心愿灵验了,不是吗?”祖母捧起她那烂若桃花的笑脸,贴心说着,那满是沧桑的面颊溢着久远不曾生闻的笑意,更是让她醒意将头深深埋进祖母的怀抱,失声啜泣起来。
耸立在那里的他,不惟有点懵了,也慌了,手足无措的来回望着那一地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