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突然问,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利刃精准地挑开了叙述表层,“叶家的秘密,哪怕是亲族,也未必能详细列举‘井底根系’‘木化迹象’这种细节吧。”
顾北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几分。
就在此时,车子拐过了最后一个街角,客栈那挑高的四合院轮廓已在夜色中清晰显现。
暖黄的灯、青石阶的路,轻易让人感觉温馨。
顾北忽然嗤笑了一声,声音短促,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浮。他打了把方向,将车稳稳停在客栈门口,拔钥匙、熄火。
“我编的。”他转过头,对上纪澜审视的目光,嘴角上挑,破天荒地露出一个俊朗的微笑,“你脾气坏成那样,我绑了你那么久,实在怕你半夜摸上来给我一刀。讲个故事给你听,哄一哄,就当赔罪了。”
纪澜盯着他,没有说话。
顾北索性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那笑容在客栈渗出的暖黄色光线下显得有些孩子气:“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灵异小说家,专写那种超自然力量与诡习异俗。”
说着,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表情轻松、动作随意:“怎么样,刚才那段氛围营造得还行吧?好好整理一下,是不是能找个网站签约?”
“你还是继续做客栈老板这个有出息的职业吧。”纪澜终于翻了个清晰的白眼,懒得一一细纠他漏洞百出的说辞。她径直推开车门,仍凭夜风灌入,吹散车内的余温。
“叶蓁蓁鉴宝从无错漏,这点总不是你编的吧?”她抱着陶俑,站在车下看着他。
其下是蛇瞳,其上是她明亮的眼睛,画面有些诡异,但很美,很迷人。
顾北瞧了一眼,下车绕到她这边,倚着车门回答:“嗯,这点是真的。叶家在文玩界百年不倒,不是没道理的。所以,”他看向纪澜怀里的陶俑,“她说是假货,这东西就一定是仿的。”
“真品在博物院展览,我知道。”
“展览的,就一定是真的吗?”顾北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像只狡黠的动物。
纪澜答不上来:“你带它去,到底想确认什么?”
“确认仿制工艺。”顾北关上车门,落锁,朝客栈大门走去,“叶家那个老管家,是跟古董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精,眼睛毒得很。如果经他的眼无法判定,还需要交给叶蓁蓁的话,说明仿造者的手艺,已经高超到足以以假乱真。”
他推开虚掩的门,示意纪澜先进。
“这样的水准,全天下我知道的,只有一家。”顾北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一种复杂的感情。
“哪一家?”纪澜在院中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但顾北没有回答,他抬头,看了看还亮着灯的301窗口,伸了个懒腰咧嘴笑了:“你不困吗?我要去睡了。别的事情,明天再说。”
他的回避很明显,但纪澜没有追问,审视了他两秒后点了一下头,抱着陶俑上去了。
直到三楼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楼下的顾北才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烟。暗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中明灭,映着他冷峻的脸。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那支烟燃尽,指尖传来轻微的灼痛,才慢慢走向顶楼那间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痕迹的房间。
关上门,顾北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到床边,和衣躺下,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发呆。
很久之后,他忽然抬起手,用手臂压住了自己的眼睛。
温热的、酸涩的……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了,他红着眼眶,却没有一滴泪可流。
能骗过叶家老管家的顶级制假工艺,其核心技法,脱胎于顾家代代相传的文物修复绝学。
只是那个顾家,早已不在了。
父母、弟妹……年代久远到顾北甚至无法清晰记起他们的音容相貌。
如今仗着这手艺弃明投暗,做着以假代真生意而风生水起的,是顾家的一支远房旁系。
息穹市,沈家。
顾北的嘴角平白挑了一下,这个弧度令他觉得安心。仿佛只有这样,今夜才不会像过去的十多年一样,噩梦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