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一路上嘴巴没闲下来过,一会儿说孟郁青如何逃脱他的监控,一会儿说金珠公子对金城主的孺慕之心如何动人,一会儿又说到当他尚在襁褓中时是如何幸运能被城主府选中……
金宝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被戏耍着在城中七拐八拐绕了一圈。
他疑心是被锁在书房的金夫人搞花样,不再浪费时间,一掌拍在阿海头上。拔腿刚要走,脚腕却被死死拉住。
他回过头。那个脑袋扁了一半的小侍,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和力气,双手抓住金宝的腿,说什么也不放手。
金宝当头踹了几脚,可阿海像水里的蚂蟥似的,紧紧咬住了他。
又一脚过去,阿海脸上青紫肿胀,几乎看不清鼻子嘴巴都在什么位置,他却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金宝俯身问道。
阿海一对眼睛翻着白,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金宝此后余生最大的梦魇。
金宝未曾想过,一颗易容丹,一个无伤大雅的替身,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会让他的苦心经营满盘皆输。
他更未曾想过,金珠这个优柔寡断的病秧子,竟会忤逆他想办法给孟郁青通风报信。
这怎么可能?他不知道是谁在救他吗?
一切已成定局,如今之计唯有找到孟郁青,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当他摆脱百般拖延时间的阿海,回到书房,却扑了个空。金夫人冷眼看着他,金宝一下子明悟过来,直奔沙井而去。
他没想到,他又败了。
金宝不甘。
他自认天资驽钝,便着力人际,终于从沙城走了出去。若非家中出事,他的成就绝不止一个副城主。老天欲降大任,将他好一顿磋磨,但又总在关键之际,助他一臂之力。
他清楚自己的倚靠,他没有家境、没有金钱、没有灵气天赋,唯有钻营交往之道。
他知道,什么样的外表更容易让人卸掉防备,他便同凡人一样,生了满头白发,眼睛嘴角长了皱纹。不论是人间的凡人,还是仙阙的修士,他一律“见面三分笑”,再旁敲侧击、投其所好打开门路。
凭什么总有人不费吹灰之力,生来就比他人高贵?
凭什么平民修士削尖了脑袋挤破了头,唯有学宫一条路能登上云端?
凭什么他费尽心机付出一切,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许多年未见的身影,身着粉衫,眼睛又圆又亮,嘴角总是翘起,说话时一对虎牙尖尖。
“金宝!”
“……阿云?”
“咱们走吧!”
“……去哪?”
“绸缎庄啊!我跟你说……”
他身上流出的血蜿蜒着,一直延伸到燃烧的树下,浸透了一颗金沙玉。
如果……
他眼前一片漆黑,嘴中无意识地念着一句佛偈——
【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