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场由温州年单方面发起的、声势浩大的“冷战”,在下午第一节历史课时,就遭遇了严峻的、关乎个人尊严的挑战。
温苏墨老师,也是他们的班主任,讲课风趣幽默,深受学生喜爱。这天讲到南北朝文化交融,兴致勃勃,宣布进行一个随堂小活动,按座位顺序,每人说一个与今天讲课内容相关的成语或者历史典故,算是巩固知识,也活跃气氛。
“就从这边开始吧。”温老师随手一指,正好是温州年这一列。
前面几个同学有的说了“胡服骑射”,有的说了“孝文帝改革”,都顺利过关。很快就轮到了温州年前面的顾西辞。
顾西辞抓耳挠腮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才猛地蹦出来一个:“三顾茅庐!”(虽然和本节课讲的南北朝关系不大,但好歹是个著名的历史典故,温老师被他的急智逗乐了,笑着摆摆手,让他过了。)
接着,压力给到了温州年。
他“腾”地站起来,大脑却像是突然被格式化了,一片空白。之前温老师讲的什么佛教传播、什么民族融合,那些故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刻只剩下“管鲍之交”四个字在脑海里盘旋——可这是昨天语文课刚用过的,今天再说,岂不是显得他肚子里就这么点墨水,非常没文化?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包括讲台上温老师那带着鼓励和期待的目光。温州年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手心也变得湿漉漉的,脚趾在运动鞋里尴尬地抠着鞋底。完了完了,这下丢人丢大了!早知道就好好听课了!
就在他准备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把“管鲍之交”再说一遍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左脚被旁边伸过来的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是陆川深的脚。
他下意识地侧头瞥了一眼。只见陆川深依旧坐得端正,目视前方黑板,一副认真听讲的乖学生模样,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间的碰撞。但他的右手却随意地搭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交替,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两下桌面,那动作看起来有点奇怪,不像是在打节拍,反而有点像……小人走路的样子?
走路?什么意思?温州年疯狂眨眼,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摩斯密码”。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和“走路”有关的成语?走马观花?不行,不贴切。行尸走肉?更不对!
陆川深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似乎对他的迟钝有些不满。敲击桌面的手指动作不变,嘴唇却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字的口型。
看那口型,好像是……“程”?
程?程什么?温州年感觉自己像个急需提示的猜谜选手。程咬金?不对,那是唐朝的。程……程门立雪!对了!程门立雪!是宋代的故事,但“立雪”这个意象,跟北方、跟求学有关,勉强能跟今天的文化交融沾点边!
电光火石间,温州年福至心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声音洪亮地喊道:“程门立雪!”
温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赞许,点点头:“很好!虽然时代稍晚,但‘程门立雪’尊师重道、诚心求学的精神,与南北朝时期佛教传播、士人求学也有相通之处。看来温州年同学课后预习得很充分嘛,坐下吧。”
温州年虚脱般地坐回椅子上,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心脏“砰砰”直跳,像是刚跑完一千米。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陆川深。
对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淡然模样,只有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在刚刚敲击过的地方轻轻点了一下。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没眼睁睁看着兄弟我当众出丑。温州年在心里哼了一声,决定看在这“江湖救急”的份上,暂时将冷战等级从“最高级”下调至“普通级”。但饼干的事,没完!
放学铃声如同赦免令,瞬间点燃了整个校园的活力。温州年立刻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扫进书包,往肩上一甩,对着已经收拾妥当的顾西辞一扬下巴:“西辞,走!目标小卖部!今天我请客,必须庆祝一下我历史性的数学及格!”
他急需用甜食来抚慰今天接连遭受创伤的小心灵和备受考验的尊严!
顾西辞欢呼一声:“年哥威武!我要吃烤肉肠!”
两人勾肩搭背,随着人流涌出教室。温州年目标明确,进了小卖部就直奔放糖果巧克力的货架,熟练地拿起两包他最喜欢的草莓味软糖——包装上印着饱满红润的草莓图案,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又顺手给顾西辞拿了一包可乐味的跳跳糖。
付钱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也掀开塑料门帘走了进来。
陆川深?他来小卖部干嘛?这家伙不是一向奉行健康饮食,视这些零食饮料为“洪水猛兽”,除非买笔芯本子这种必需品,否则绝踏足此地吗?
温州年心里嘀咕着,故意放慢了脚步,磨磨蹭蹭地整理着刚找回来的零钱,想看个究竟。
只见陆川深果然径直走向放文具的货架,拿起一盒常见的黑色中性笔替芯,看了看型号,然后……脚步顿了顿,视线转向了旁边的糖果区。他站在那里,目光在琳琅满目、色彩缤纷的糖果包装上平静地扫过,最后,修长干净的手指越过各种花哨的巧克力棒和果冻,落在了一排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包装简洁的薄荷糖上,精准地取下一包浅绿色包装的。
结账,出门,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既定程序。
温州年和顾西辞跟在他后面走出来。傍晚的阳光给陆川深挺拔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手里那包和他清冷气质极其不符的、亮晶晶的薄荷糖。
看着那包糖,温州年心里那点因为被“援助”而稍微平息的不爽,又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心,“噌”地一下冒了出来。这家伙居然会主动买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买的是最没味道的薄荷糖?
他三两步追上去,凑到陆川深旁边,歪着头,用带着点戏谑的语气打量着他手里的糖:“哟,陆大学霸,今天这是转性了?也吃糖啊?不怕蛀牙影响你聪明的脑袋瓜?”
陆川深脚步不停,目视前方,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提神。”
“切,骗鬼呢。”温州年才不信这套说辞,放学了提哪门子神?他眼珠一转,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想要打破对方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假面。他飞快地撕开自己手里那包草莓软糖的包装袋,一股甜腻的香精气味瞬间散发出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指尖捏出一颗粉红色的、裹着细密砂糖粒的、软嘟嘟的糖球,猛地就朝陆川深的嘴边塞去。
“来!别老吃那没味的薄荷糖了,尝尝这个!草莓的!可好吃了!保证你吃了还想吃!”他的动作带着点恶作剧的冲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分享自己喜欢事物的期待。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陆川深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突然袭击”,下意识地偏头想躲,但温州年的手指已经带着那颗糖,碰到了他微凉柔软的嘴唇。
那柔软、带着甜腻香气和对方指尖温度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两个人都瞬间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