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换药
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一天,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透过教学楼的窗户,却丝毫无法缓解温州年内心的悲壮。他正拄着临时从校医室借来的单拐,在全校师生那些交织着好奇、同情和更多是“我们都懂”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哐、哐、哐”地,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节奏,艰难地朝着高二(三)班的教室门口挪动。
每一声拐杖落地的轻响,在他听来都如同擂鼓,宣告着他的“残疾”和那份难以言说的尴尬。膝盖上传来的阵阵钝痛,远不及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憋笑声让他头皮发麻。他恨不得脚下有个地缝能立刻钻进去,或者干脆化身隐形人。
“哟,年哥!一日不见,你这造型愈发别致了啊!”顾西辞永远是第一个冲上来“落井下石”的,他围着那根金属拐杖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巴掌拍得啪啪响,“瞧瞧这气场,这派头!颇有几分隐世武林前辈,遭了暗算后重出江湖的风范!”
温州年没好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试图用没受伤的那只脚去踹这个损友的小腿肚:“滚蛋!信不信小爷我用这新得的‘打狗棒’法,先拿你开开荤?”
“不敢不敢!年哥息怒!”顾西辞笑嘻嘻地灵活跳开,随即又凑近来,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不过年哥,你是真没看咱们学校那个匿名的校园论坛吧?你和陆大神,现在可是当之无愧的顶流CP!热搜第一挂了一整晚了!就昨天那公主抱的照片,我的天,各个角度的抓拍都有,清晰度极高,简直可以出神图合集了!标题都特劲爆,什么‘冰山王子的在逃甜心’、‘赛场意外定情一吻’……诶诶你别瞪我啊,又不是我拍的!”
温州年的脸瞬间黑如锅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哪个混蛋建的破论坛?地址发我,我现在就去黑了它!”
“淡定,淡定,年哥,”顾西辞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肩膀,“这种事儿,习惯就好。你看人家事件男主角之一,陆大神,那才叫一个真正的淡定,稳如泰山!”
温州年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个“罪魁祸首”。陆川深早已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脊挺得笔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摊开的物理课本,仿佛周遭一切关于他的议论、目光和喧嚣,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清晨的金色阳光恰好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安静阴影,将他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勾勒得更加分明。
“他那是天生脸皮厚!或者根本就是缺乏正常人类的情感反馈系统!”温州年压低声音,愤愤地对自己的好友吐槽,试图将内心那股莫名的烦躁归咎于对方的事不关己。
然而,仿佛自带“温州年专属雷达”,陆川深恰在这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扫过他腋下夹着的拐杖,以及右膝盖上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纱布,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地开口:“医生昨天嘱咐了,伤口恢复期,尽量少承重。”
“不承重我怎么走路?飞啊?你当我是哈利波特还是孙悟空?”温州年正愁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立刻没好气地怼了回去,语气冲得像点了火的炮仗。
“我可以……”陆川深话说到一半,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考量。
“打住!闭嘴!想都别想!”温州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竖起手掌,做出一个坚决的“停止”手势,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拒绝,“陆川深我警告你,同样的社会性死亡体验,一次就够了!你要是再敢来一次那个……那个‘公主抱’,我立马从这窗户跳下去你信不信!”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再被陆川深以那种羞耻的姿势横抱穿过整个校园,他可以直接宣告社会性死亡,原地告别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陆川深看着他如临大敌、全身毛发都快炸起来的样子,安静地闭上了嘴,没再坚持。只是,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极快地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情绪,温州年怎么看,都觉得那似乎带着点……未竟的遗憾?这错觉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对温州年来说,意味着第一个现实挑战的来临。
“那个……年年,”前排一个平时文文静静、很少与他交流的女生,此刻红着脸,怯生生地转过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你……你要去洗手间吗?要不……我扶你过去?”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温州年:“……”他看起来已经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伤残人士了吗?!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让他耳根都烧了起来。
“不用!谢谢!我自己能行!”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窘迫而显得有些变形。然后,他笨拙地试图操控那两根不听话的金属拐杖,想要凭借臂力将自己撑起来。然而,单脚保持平衡远比想象中困难,他身体猛地一晃,差点连人带拐杖一起栽倒在地,幸好及时用手死死撑住了旁边的课桌边缘,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就在他重心不稳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速而轻巧地在他胳膊肘下方虚扶了一下,力度恰到好处地帮他稳住了身形,等他刚一站稳,那只手便像触电般立刻松开了,速度快得让温州年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惊魂未定地扭头,正对上陆川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看什么看!”温州年恼羞成怒,习惯性地将火气迁怒到这个最近的“旁观者”身上。
陆川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被他撞得歪斜的拐杖扶正,往他手边更近的位置挪了挪,方便他取用。
然而,真正的挑战,在中午放学时分才姗姗来迟。校医昨天特意嘱咐,伤口需要每天中午去医务室换一次药,以防感染。
放学铃声响起的瞬间,教室里的同学们如同被放出闸门的饥饿猛兽,呼啦啦地冲向食堂,原本喧闹的空间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收拾东西的慢吞吞的身影。温州年看着自己这“半残”的身躯,再想想从教学楼三楼到位于一楼角落的医务室那漫长(在他此刻的心理作用下)且需要上下楼梯的路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发愁涌上心头。
他的头号损友顾西辞?早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没影了。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抓起桌边的拐杖,准备开始他一个人的、艰难的“长征”。
刚勉强用腋下架好拐杖,支撑着站起来,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动作自然地从他腋下抽走了那根赖以支撑的金属棍。
温州年:“???”他愕然转头。
陆川深已经将他的拐杖拿在手里,随意地靠在了自己的桌边,然后,在他面前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微微俯身,蹲了下来,将一个看起来算不上特别宽阔、但线条流畅、透着少年人韧劲的后背展现在他眼前。
“上来。”
简单的两个字,语调平稳,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温州年本就波澜四起的心湖,再次引发了宕机般的混乱。
“你……你又想干嘛?”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