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苏晨……她怎么样?”
“托你的福,还没死。”苏晚的语气没有温度,“陈朗,我们之间,从你和你爸算计我们姐妹,算计我妈留下的东西开始,就什么都不剩了。你最后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法律会判断你该承担什么。我们,两清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一眼。有些债,不是挡一颗子弹就能偿清的。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无法回头。
走出病房,阳光有些刺眼。苏晚深吸了一口医院外相对自由的空气,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但也有一丝枷锁碎裂后的虚脱感。
日子在医院白色的墙壁和规律的作息中缓慢推进。苏晨的胎象在精心护理下逐渐稳定,情绪虽然仍旧敏感,但不再频繁崩溃。她开始愿意和心理医生多说几句话,也慢慢试着理解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沉重而离奇的真相。她问苏晚:“姐,我们以后……怎么办?”
苏晚握住她的手,尽管还有些僵硬,但足够坚定:“以后,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把身体养好,把孩子生下来,该是我们的东西拿回来,然后,离这里远远的。”
“那……他呢?”苏晨迟疑着,看向陈朗病房的方向。
“他有他的去处。”苏晚的声音很平静,“监狱,或者别的。都跟我们无关了。”
苏晨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林静秋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查房、手术、门诊、教学。但那个雨夜和后来发生的一切,已经在她心底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她偶尔会去看看苏晚苏晨,她们的情况在好转,但距离真正的痊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也通过沈婕了解案件的进展和陈永贵那边的情况。
一个月后,苏晨达到了相对稳定的孕周,在严密监测下,可以出院回家(暂住苏晚租的公寓)进行家庭保胎,但需每周复查。苏晚的子宫切除术后恢复良好,也已出院。姐妹俩暂时住在一起,请了一位有经验的保姆协助。
沈婕那边的法律程序稳步推进。陈永贵涉嫌故意杀人(间接)、非法拘禁、敲诈勒索等多项罪名,证据确凿,等待起诉。陈朗涉嫌非法拘禁、敲诈勒索未遂,因其受伤和部分情节有待厘清,取保候审,但活动范围受限。关于印章遗产的追索,沈婕已向滇南相关机构和现存矿企管理方发出了正式的律师函和产权主张,启动了漫长而复杂的确认程序。
一天下午,林静秋刚结束一台手术,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文件袋。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的复印件和一张字条。
照片是新的,拍摄于某个南方小镇的街巷,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老人,正提着菜篮子走在石板路上。虽然岁月留下了痕迹,但林静秋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年轻照片上的李文渊!字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平安,勿扰。旧事已了,唯愿孩子们安好。”
没有落款。但林静秋知道,这只能是孙秀华寄来的。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了结最后的心事,也给出了一个答案——李文渊找到了,他活着,平静地生活着,不愿再卷入过往的纷争。或许,这对苏晨来说,知道生父安好,便是最好的消息。
林静秋将照片和字条小心收好。她决定暂时不告诉苏晨,等她生完孩子,心理更强大一些的时候,再让她自己选择是否去寻找。
又过了两个月,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时,林静秋接到了苏晚的电话。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一丝罕见的轻快:“林主任,苏晨生了。是个女孩,五斤八两,很健康。母女平安。”
林静秋赶到医院,在产科病房里看到了苏晨。她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了许多,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小心翼翼的温柔笑容。苏晚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新生儿,嘴角也有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孩子的眉眼,依稀有着苏晨的清秀,似乎也隐约能看到一点照片上李文渊的书卷气。
“孩子叫什么名字?”林静秋轻声问。
苏晨抬起头,看向苏晚,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叫秦安。”苏晚说,声音清晰而坚定,“平安的安。跟我妈姓。”
秦安。一个全新的生命,一个被寄予了最简单也最厚重祝福的名字,从三代女性的苦难与坚韧中诞生,带着洗刷过往、开启新篇的希望。
林静秋看着这对历经劫波的姐妹,和那个安静睡在母亲怀中的小婴儿,心中百感交集。暴风雨终于过去,留下的是一片需要缓慢清理和重建的废墟,但废墟之上,毕竟有新的生命在顽强生长。
她走出病房,医院的走廊依旧忙碌,人来人往。窗外,细雪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与伤痕,暂时呈现出一种洁净的假象。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秦桂枝的那本日记(复印件)和那枚青铜印章的照片。真相已经揭开,罪恶得到制裁,新的生活正在开始。但有些重量,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或事件的终结而彻底消失。它会沉淀下来,成为经历者生命的一部分,也成了她——一个妇产科医生——职业记忆里,最沉重也最深刻的一页。
她合上抽屉,望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春天还很远,但冬天,终归是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