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已经有了初夏的温度,拂过医院庭院时,带来紫藤花若有似无的甜香。李薇的丈夫在走廊里被林静秋“谈话”后,果然收敛了许多。再来病房时,话少了,酒气没了,带来的汤水却更实在了——排骨汤撇尽了浮油,鱼汤熬得奶白。关于护工的争执,以他妥协、联系了一位有护理卧床产妇经验的钟点工阿姨(费用分摊)而暂时平息。李薇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少许红润,在绝对卧床的禁锢里,她找到了一种向内求索的平静,开始用平板电脑看一些舒缓的自然纪录片,听有声书,甚至尝试在床上做极其轻柔的、医生允许的上肢活动。胎心监护的曲线每日安稳,像一条平静流淌的小河。
林静秋每日查房,看到这对夫妻间那种小心翼翼的、避免触碰雷区的相处模式,心中明了,矛盾的根源并未消失,只是被特殊时期共同的“保胎”目标暂时压制,挪到了水面之下。但眼下,稳定压倒一切。她只叮嘱李薇放松心情,有任何不适立刻报告。
这天下班前,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来电显示是本地号码,但无标识。
“喂,请问是林静秋主任吗?”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听起来四五十岁,语气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是。您哪位?”
“我姓陈。”对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陈朗。苏晚和苏晨的……前夫。”
林静秋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陈朗?他打电话给她做什么?
“陈先生,有事吗?”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林主任,我知道这个电话可能很冒昧。但我……没有别的途径了。”陈朗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少了几分往日的油滑或阴沉,多了些沙哑和一种近乎疲惫的诚恳,“沈律师不让我直接联系苏晚和苏晨,我理解,也接受。我父亲……他去世了。”
“我听说了。”林静秋简短回应,等待他的下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走得……不太体面。也好,算是报应。有些事情,他活着的时候,永远不会承认,也永远不会说。”陈朗顿了顿,“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混账事,对苏晚,对苏晨,都……没法原谅。我也不求她们原谅。但有些话,有些关于……她们母亲,还有那枚印章的事,我觉得,应该有人知道。不是为我开脱,只是……不想让有些事,彻底埋进土里。”
林静秋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庭院里散步的病人和家属。“你想告诉我什么?”
“电话里说不清楚,也不太安全。”陈朗说,“林主任,我知道您是个好医生,也是真心帮她们的人。我能……跟您见一面吗?就在医院附近,随便哪里,公开场合,十分钟就好。我不会给您添麻烦,只是想……把一些东西交给您,由您决定是否告诉她们。可以吗?”
他的请求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卑微,与以往那个算计精明的形象截然不同。林静秋快速权衡着。见,有风险,她不知道陈朗的真实意图,是否另有算计。不见,他提及的“关于她们母亲和印章的事”,又像一根钩子,牵扯着她对真相本能的探究欲,以及对那对姐妹可能遗漏信息的责任感。
“时间,地点。”她最终说道,语气依旧谨慎。
“明天下午三点,医院东门对面那家‘静语’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我只等您十分钟,如果您不来,我就离开,东西我会处理掉,以后绝不再打扰。”陈朗迅速说道,似乎早已准备好。
“好。”林静秋挂了电话。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陈朗父亲的死,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冲击。是良知未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抑或是,他知道自己官司缠身,想通过这种方式换取某种程度的谅解或筹码?她无从判断。但直觉告诉她,陈朗手里可能真的有一些未披露的信息。
她给沈婕发了条信息,简单说明情况,并告知了见面时间和地点。沈婕很快回复:“见!但务必小心,我会安排人远远看着,以防万一。录音笔带好,全程保持警惕,只接收信息,不承诺任何事。”
第二天下午,林静秋提前十分钟到了“静语”咖啡馆。这是一家不大的店,装修简洁,下午时分人不多。她选了陈朗说的靠窗位置,点了杯柠檬水,目光扫过店内。没有看到沈婕安排的人,但她知道他们一定在附近。
两点五十九分,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陈朗走了进来。他比上次在医院见到时更瘦了些,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神情有些憔悴,目光在店内搜寻,看到林静秋后,微微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他在林静秋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巴掌大小的扁平包裹,推到林静秋面前。
“林主任,谢谢您肯来。”他声音很低,目光没有与林静秋对视,而是落在桌面的木纹上,“这是我父亲……陈永贵,以前藏起来的一些东西。我是在他出事前,有一次帮他收拾老房子的旧物时,无意中在一个暗格里发现的。当时没敢动,后来……他自己出了事,我才敢拿出来。”
林静秋看着那个牛皮纸包,没有立刻去碰。“里面是什么?”
“一些老照片,几封信,还有……一张更完整一点的契纸。”陈朗吸了口气,抬头看了林静秋一眼,眼神复杂,“照片是秦桂枝阿姨年轻时候的,还有……她和那个技术员,李文渊的合影,比您之前拿到的那张更清楚。信是李文渊后来寄给秦阿姨的,但她可能没收到,被我父亲截留了。契纸……是关于那枚印章对应的矿点更具体的位置和当年原始的合伙记录,虽然也残缺,但比之前那个碎片信息多点。”
林静秋心中震动。如果陈朗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些东西无疑能更清晰地还原秦桂枝与李文渊的关系,甚至可能为滇南遗产的确认提供更直接的佐证。但,陈永贵为何要截留这些?仅仅是为了隐藏秦桂枝的“不忠”证据?还是另有图谋?
“你父亲为什么留着这些?”她问。
陈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猜,一开始是为了拿捏秦阿姨,或者……是某种变态的占有欲,连她过去感情的证据都要掌控。后来,秦阿姨不在了,他又开始琢磨那矿的事,这些旧东西,说不定哪天能用上,比如要挟李文渊,或者……更了解那矿的背景。他那人,心思深,什么都留着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