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母亲的生命体征在艰难地、缓慢地向上爬升。
另一边,新生儿抢救仍在持续。气管插管,肾上腺素,胸外按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五分钟后,新生儿科主任摇了摇头,停下了动作,看向林静秋,眼神沉重。
林静秋闭了闭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尽人事,听天命。医学有时就是如此残酷。
手术继续进行,处理其他损伤,关腹。母亲的血压终于稳定在可接受的低限,被送往重症监护室(ICU)继续高级生命支持。
走出手术室时,窗外已是深夜。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散开,露出几点疏星。林静秋浑身被汗浸透,铅衣下的刷手服能拧出水来。她靠在更衣室的墙上,摘下口罩,深深地、缓慢地呼吸着。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比疲惫更深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这样的夜晚,她经历过不止一次。从死神手里抢夺生命,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每一次,都像在刀尖上行走,耗尽心力。
她换下手术衣,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女人,眼底有血丝,神色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稳定。
回到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汇报:警方已经联系上患者家属,是外地来务工的一对年轻夫妻,正在赶来的路上。患者的身份也清楚了,名叫王小雨,25岁,在附近工厂上班,下班途中遭遇意外。
王小雨。又一个陌生的名字,背后是又一个家庭的悲欢。
林静秋在病程记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依旧工整。然后,她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大部分人都已安睡,unawareofthelife-ahstrugglesunfoldinginbuildingslikethisone。
急诊科的喧嚣隐约传来,那是永不间断的背景音。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女儿发来的睡前问候:“妈妈,你那边下雨了吗?我睡了,晚安。”
林静秋回复:“雨停了。晚安,好梦。”
简单的对话,来自另一个安稳平静的世界。那世界与这里的血雨腥风平行,却又通过她这个人,微妙地连接着。
她收起手机,再次望向夜空。那颗金星,依然在固定的位置闪烁着清冷的光。
今夜,她未能挽救那个小小的生命。但或许,保住了他母亲重见天日、未来或许还能孕育其他希望的可能。医学的胜利,常常是惨胜,带着遗憾和代价。
她想起许宁最后望向星辰的目光,想起艾米莉隔着保温箱玻璃触碰儿子的手指,想起苏晚在南方小院枇杷树下的平静,想起李薇送来绿豆糕时的郑重。
生命以千万种形态存在,以千万种方式受苦、挣扎、欢欣、消逝。而她,林静秋,只是这条浩瀚河流旁,一个尽职的摆渡人。风浪大时,必须竭尽全力,稳住船舵;风平浪静时,则默默修缮船只,擦拭灯火,准备下一次出航。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她整理了一下衣领,那片陶瓷叶子胸针冰凉地贴着她的皮肤。
转身,她走向ICU,去查看王小雨的最新情况。
漫长的夜晚尚未结束。而白色港湾的灯火,依然在黑暗中,执着地亮着。
指引方向,也见证所有。